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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不见,那人越发显得贵气四射、光彩照人,举手投足间显出几分威严味道来,一身紫纹锦衣似乎就要变成金的。我只得站住,侧身等他走到面前,尽量掩住语气中的不自然,恭敬道:“见过皇兄。”
赵誊笑迎住我,连声问道:“身体好些了么?怎么不在府里养着?又出来做什么!”好像我真是在家将养了许多时日。
我顺势淡笑:“今日觉得比往日好了,想着多日没来向父皇请安,就挣扎着过来了。”
赵誊点头:“见见风也好,省得闷坏了。瞧你脸色,白得都像蜡一样了,我再叫人往你府里送些补品。”
我一笑:“多谢皇兄,还是不用了。弟这病一时半会儿怕好不了,吃什么也无用,反倒白白浪费皇兄一片好意。”
赵誊煞有介事:“这叫什么话?回头我就叫人送过去。”又笑着打量我几眼,突然扯扯我身上袍子,故作诧异道:“哎呀,二弟,你这是唱的哪出?”
我笑笑:“刚才拜见父皇时,身子虚没站稳,不小心跌在铜炉上,将穿来的衣服弄破了。父皇嫌穿回去不成体统,临时赐了弟这件袍子遮丑。”
赵誊捏着一把玉扇,摊开摇两下,三分戏谑三分认真:“噢,原来是唱的苦肉计和皇袍加身。”
我垂手一边,严肃道:“皇兄说笑了,这种玩笑怎可乱开。”
赵誊狡黠一笑:“好好,孤知道你即将有绝代佳人陪伴身侧,自然是要正经一些,如今连玩笑也开不得了。”我脸上一窘,赵誊又笑道,“二弟真是沉得住气,皇兄像你这么大时已经纳了第二个侧妃了,难道除了魏国公主,咱们南越便没一个女子能入你尊眼?”
我笑道:“皇兄才说不开玩笑,怎么又来取笑我。不是弟不肯娶妻,竟是无人看中我这样的粗人。皇兄才是最有福气的人,南越最出类拔萃的女子都被你娶到了。”
赵誊大笑:“你这小鬼头,皇兄娶的便是好的,难道你又要来抢不成?”
我更加尴尬:“皇兄越发不给弟留脸面了,那都是弟年幼无知,现在想来都觉得对不住皇嫂。”
赵誊瞧着我笑:“你皇嫂倒时常惦着你,至今还常想起你天天拉着她衣襟到处走的情景,改天身子好了到府里看看她。”
我强笑:“皇兄如此说,弟更是万万不敢登门了。”微微转头,避开赵誊的目光,不远处,水边垂下万条绿柳,摇曳生姿。
记得十岁那一年,突然听说了皇兄就要娶刘丞相十五岁爱女刘敏为妃的消息,小孩心性,全不管圣命不可违,竟然跑去喜堂上大闹,哭着阻止刘小姐出嫁,令满座长辈尴尬不已。此事被街头巷尾争相传诵,说我小小孩子竟然与皇兄争妻,不出半月,满城知道了二皇子暗恋皇长子妃的事。
父皇震怒,以我在宫中不听教诲、娇纵无度为由,将我送出宫去,拜了道人宗游之为师。五年中随着师父离京避世,直到十五岁收到父皇召我回京的书信,不顾师父反对下了山。十年征战沙场得来寸许功绩,却始终未曾得遇佳偶,以至于皇兄见我一次就拿此事取笑我一次。
我正想得出神,只听赵誊又道:“过几日设宴招待魏国使者,父皇怕你起不了身,指派我去招待。你既然能出门,不如我奏请父皇改派你去,毕竟是你未来岳丈的面子。”
我忙推辞:“弟今日出门一趟已觉支撑不住,正要赶着回府。再者常年在外,对宫中礼仪早已生疏,去主持宴会只怕要大大出丑,还是劳烦皇兄的好。”
赵誊笑道:“你不介意,那我便越俎代庖了。”仿佛突然想起般又道,“小彦。”我一呆,自从我被封为越凌王,他还是第一次如幼时那般叫我。赵誊续道:“这次圣旨仓促,罗厉代你执掌荆襄,也不是皇兄的意思,还望你不要误解。”
原来为了此事。我微笑道:“皇兄说话怎么如此见外,选了罗厉,弟十分放心,怎会误解?”
赵誊笑着点头:“那便好,——听说近来又有传我兄弟失和的谣言,为兄为此气恼的很。”
我惊讶道:“弟久病府中竟然不知,谁敢造谣离间我兄弟感情?皇兄应想办法早日止息才好。”
赵誊一脸担忧:“传话诬陷你我的人着实居心不良,二弟不必烦恼,此事交由我来解决,只要相信皇兄就好。”
我笑:“弟自然是相信皇兄。”
赵誊看看我,关切道:“二弟,我看你脸色不好,要我送你回府么?”
我忙道:“不敢劳动皇兄,弟自己走无碍。”
赵誊伸出的手又缩回:“那我便不送了,父皇还在等孤,二弟多加小心。”说着挥挥扇子,一行人径直去了。我走了几步停住,回头看时,浓密花荫遮住了赵誊等人的身影。我微微凝神,只听到几个字隐隐传来:“看紧他……”
我一把扶住花架,只觉得这戏愈演愈不可收拾,只要皇兄略动心思,我途中遇刺的事恐怕就这么被圆过去了。稳了稳心神,我以最快的速度出了宫。抬头看天色尚早,心想为让皇兄“放心”,正该回王府一趟。我在路边叫住一辆马车,向车夫道:“劳驾,送我去越凌王府。”
不料那车夫迟疑起来:“公子去那里有事?”
我随口道:“去探访朋友。”
车夫牵着马缰不动:“公子,听说越凌王府都荒得长草了,您还要去?”
我一怒:“胡说!”
车夫赔笑道:“这位公子是不是刚从外地回来?”
我警惕道:“怎么?”
车夫上下看看我:“我瞧公子不像个做官的,小的猜,您要探望的朋友决不会是凌王殿下本人吧?”
我挑着眼睛看他:“不是又如何?”
车夫劝道:“那我劝公子还是不要去了,您的朋友说不定早便不在那里了。”
我越听越不对味:“你怎么知道?”
车夫悄声道:“难道公子不知,越凌王在荆襄染了瘟疫,回京以后已经病入膏肓了?现在城里的人谁还敢去那里?”
简直一派胡言!我不由大怒,一把扣住他咽喉:“越凌王马上要迎娶北魏公主,这是天大喜事,怎么传成得了瘟疫!是谁教你在这里妖言惑众,我这就将你送到官府去!”
车夫有些慌,连连道:“公子息怒,公子息怒!这谣言并非小人造的,人人都说为怕瘟疫蔓延,太子殿下派了许多官差看护,因此近来无人敢去探访,小人便信了真。不瞒公子,小人其实十分敬佩越凌王,哪敢造他老人家的谣?”
我冷笑:“你也乖滑得紧,见我发怒便说是造谣,你刚才不是笃定的很么!”手下收紧,加了两分力。
车夫脸色发了白,断断续续告饶道:“小人不敢……请公子高抬……贵手……”
我放开他,冷冷道:“不想死现在就送本公子过去!”说罢登上马车。
那车夫再不敢多话,战战兢兢抽鞭向南。我窝在车里生闷气,果然谣言可畏,一个卧病的托词就被传成这样,偏偏我却不能出面辟谣。从广莫门一路走过,沿街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到了通向我王府的永安街附近,果然开始渐渐冷清,马车一路向前走,我脸上表情也越来越僵硬。突然,身子不由自主向前一倾,马车停了下来。我没好气道:“停下做什么!”
车夫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公子,小人只能送到这里了。”
我掀开车帘,远远便看到王府门前的大石狮子,门外隔几步就有一名禁军站着,一直排到街口,我冷笑道:“可惜我没带银两,不如你将我送到门口,我再叫府里的人付给你。”
那车夫忙摆手:“不不,小人怎敢收您的钱,公子肯赏脸坐小人的车,那是小人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我懒得理他,翻身下了车,警告他道:“管好你的舌头,别再让我听到半句闲话!”车夫连忙称是,却一边拿眼瞅着一个向这边走来的禁军头目。我理了理袖口,在街头负手而立,只等着那头目走近,发现车夫还不走,慢慢看他一眼道:“还不滚?”不知是不是因为我表情太过严肃,那车夫看到我的眼神突然变得惊惧万分,话都说不出来,回头一个趔趄,牵了马就走,很快消失不见。
那禁军头目走到我面前,将手中的长刀带鞘一伸:“阁下止步。”
本来我正瞧那车夫瞧得有趣,被这人一句话又勾起了怒火,横眉道:“你敢拦我?”
那头目一副公事公办的派头:“请阁下出示皇上或太子殿下手谕。”
我不由冷笑:“没有如何?不让我进府?尊驾未经我允许,便带了这许多人杵在我门口,拦住来往宾客不说,是不是还想让我付你们俸禄?”
那头目脸色大变:“你,你是谁?”
我皱眉摇头:“尊驾整天替我看门,想是辛苦非常,不然怎的连脑筋也没了?”
那头目反应过来,慌忙跪下:“小人、小人不知,小人有眼无珠!冒犯了殿下,求殿下饶命!”
我啧啧叹道:“哪里哪里,还是怪本王没早出来探视你们,不然怎会进不了自己家门?”
那头目磕头像啄米,只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我问道:“你叫什么?属哪里管辖?”
头目忙道:“小人名叫李三思,是,是东宫辖下禁军。”
我恍然大悟般点头:“哦,原来如此。那么你们来此是奉了太子命令喽?”
“这,小人是奉了皇上之命……”
“有圣旨么?”
“这……”
我哼一声:“没有圣旨也敢来这里撒野!”我负手走向府门,逐一扫视过两旁禁军,那些士兵都是目光一震,低下头去。
李三思跟在我身后,不断道:“殿下千万息怒,小人只是奉命行事,并不敢造次。”
我在王府门前停下,转头向他道:“本王虽无权向你们发号施令,却还管得了自家门前三尺地。你们即刻撤离此地,别挡我府前道路。”
李三思为难道:“殿下恕罪,小人实在无权做主,不如等小人禀明上头……”
我脸色徒然冰冷:“李统领,你们未与本王商议,占我府前道路在先,还要本王亲自请你们回去么?”
李三思又忙下跪:“小人不敢……”
我续道:“皇上曾有圣旨,越凌王府属地大小事务均由本王自己裁定,你们若强行在此,我便可以先斩后奏!李统领可想一试?”我走近李三思,低头道,“你听过本王声名,自然知道我没有虚言。本王既往不咎,只命你们回去,已是网开一面,明白么?”
李三思俯首地下,不敢抬头,只能对着我鞋尖颤声道:“小人明白!”
我轻轻点头:“明白就好,起来罢。”
李三思爬起身,向身后禁军道:“诸人听命,即刻撤离此地,在街口待命,不得有误!”又殷勤向我道,“殿下还有何吩咐?”
我看着那些禁军撤离门口,才慢慢道:“回去转告你上头,赵彦在此多谢他费心,越凌王府虽然不大,却还找得出几个看门的,若是他喜欢府上风景,随时恭候大驾,帮忙守门的事就免了。”说罢甩手登上台阶。
大门是紧闭的,金漆写就的“越凌王府”四字牌匾依旧闪闪发亮,我细细看了一阵,上前轻扣铜环。大门应声而开,空旷的院子里却没有一个人影,青石铺就的路边长满了矮矮的野草,确实……十分荒凉。连过了两进门,终于在第三进大门的门槛上见着一个人,那是个面目严肃的中年男子,察觉到有人走近连看也不看,不客气道:“今日不待客!”
我清了一下喉咙,故意冷冷问道:“连我也不待见?”
那男子抬头看见我,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过了好一会才惊喜道:“殿下!”接着跪下见礼。
我扶起他,看看周围:“严安,怎么除了你一个人影也没有?连大门都没人把守,咱们府上什么时候荒凉到这种地步了?”
严安忙道:“哪里哪里,只是最近禁军把守门外,父亲便命府中所有人等只在后门出入了。”
我忙问:“严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