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椿(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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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其他人眼里,好像醉过一场清酒,向芋倒是变得坦然很多。

偶尔唐予池有意无意地谈起靳浮白,她也畅所欲言。

没隔几天,向芋和唐予池跟着唐父唐母,一起去外省赏樱花。

到目的地已经是夜里,只能先找店住下。

再早起时,唐予池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水珠,问:“向芋,昨儿晚上你做了什么不开心的梦?快,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我吗?”

向芋蹲在行李箱前,拿出洗漱包和电动牙刷,扭头说,“我梦见靳浮白了,怎么了?”

唐予池的毛巾搭在脖子上,沉默良久:“你昨晚在梦里好像难受得厉害,你干妈半夜起来看你,说你眉头都是皱着的。”

“换你是我,你不哭吗?而且我自己都没发觉,你说出来干什么?我还以为我做了个美梦。”

“自欺欺人。”

“我乐意,管得着么?”

这段对话在她这儿,就算过了。

可唐予池一直到赏樱花时都若有所思。

正好唐母催他,问他到底什么时候给她找个可爱的儿媳。

唐予池就跑来问她:“向芋,你干脆找个差不多喜欢的男人结婚算了,你这样太辛苦,好歹找个人陪你,帮你分担生活里的不开心啊。”

这一年樱花开得十分繁盛,景区有卖一种樱花形状的雪糕,很多女孩子都站在樱树下,举着雪糕拍照。

正逢皋月,晚春的风一吹,花瓣如雪,簌簌飘落。

风里有欢声笑语,树下有攘攘人群。

雪糕的甜香传过来,可心里的某些思念啊,经久不衰,比这暖风更加悠悠。

向芋收回落在雪糕摊位上面的目光,在阳光明媚下摇头。

钻石耳钉折了阳光,细碎地闪着。

她只是笑了笑:“结什么婚?难道会有男人同我结婚后,会允许我戴着靳浮白送我的戒指,然后每天惦记旧情人一百次?”

“一百次?有那么夸张?”

“也许有的。”向芋笑着说。

“芋芋,予池,你们要不要雪糕,让你干爸给你们买?”

唐母穿着一身旗袍,笑着对他们招手,“我看那些年轻小孩儿,都拿着雪糕照相的。”

唐予池用胳膊肘撞一撞向芋:“雪糕,吃么?你以前不最爱吃这些凉的?高中学校小超市卖的那个,四个圈?还是八个圈来着?我看你能吃一整盒。”

向芋想起什么似的,摇摇头:“还是不吃了。”

那阵子她非常平静。

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其实用她自己的方式,找过靳浮白了。

在和唐予池吃日料的隔天,向芋加班时接到一个电话。

电话里有工作人员很礼貌地说,属于靳先生的房产要被收回,请她去把属于她的东西带走。

向芋放在靳浮白那里的东西很少,自从靳浮白走后,她一次都没去过。

屋子里除了多出一层厚厚灰尘,几乎和他们走时一模一样,连靳浮白抽剩下的半盒烟,都还躺在床头柜上。

那辆车牌是44444的奔驰车钥匙,也在。

忘了是什么时候,靳浮白口头说过要把车送给向芋,她当然不要。

可在那之后,他真就没再开过。

向芋盯着车钥匙,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她把钥匙拎起来,扭头问工作人员:“车钥匙,我可以带走么?”

“当然可以,向小姐。”

等向芋磨蹭着收拾好东西,再离开,已经是夜里,小区里万籁俱寂。

她开着车子在靳浮白家小区乱晃,想要找一辆看着就很贵的倒霉车子。

其实她没抱什么希望,这小区住的人,非富即贵,车子都会停在自己家的车库里,很少有人把车停在小区地面上的。

转到后面,还真看见一辆。

不是迈巴赫,好歹也是宝马。

向芋确定车上没人,深深吸气,死死盯着那辆车,轰着油门。

你说你不在时,让我别哭,说别人都哄不好我。

那我就不哭了。

可你总得让我知道你是否安全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不是随便被什么绿化带里的树枝就给扎死了。

你说对吗,靳浮白。

向芋闭着眼睛,猛地撞上去。

“轰隆”一声巨响,像向芋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随着惯性向前冲,又被安全带和弹出来的安全气囊猛地推拽回座椅里。

楼上纷纷有人拉开窗子向下看。

她在撞击中缓缓回神,感觉像被人打了一顿,脖子脑袋都疼,面前的宝马侧门已经被撞成残破的大坑,靳浮白这辆车的车头也破破烂烂。

车主估计是楼上看热闹的某位,耳鸣里,向芋听见有人先是“卧槽”一句,然后骂骂咧咧地摔上车门下楼。

那是一个卷发男人,穿着睡袍。

他开口就是挡不住的愤怒:“我车停这儿不动,你都撞上?就你这个残疾样儿你考什么驾照?”

向芋解了安全带下车,老老实实站在车边,有种做坏事的心虚和完成计划的忐忑。

如果人家实在生气,哪怕揍她一顿,她也认了。

向芋甚至压下各方情绪,理智地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说人家才能同意,把她和原车主一起告上法庭。

好像是得肇事人没有偿还能力才行?

她兜里一分现金没带,是不是也算没有偿还能力?

结果卷发男人骂了几句,突然停下了。

他只一脸不敢置信,盯着车牌号看了老半天,才开口:“是......嫂子?”

向芋茫然抬眸,在夜色里悉心辨认,才隐约记起,这人她在李侈场子里见过。

因为当时卷发男人和渠总走得近,她不太乐意搭理他们。

卷发男人又看了眼车牌号,很憋屈地点燃一支烟:“你没事儿吧?”

“嗯。”

卷发男人满脸认命:“嫂子我给你打个车回家吧,给我个地址,你的车回头我修好了叫人给你送去。”

向芋坚决不同意,说车子我来修,多少钱我都赔给你,你能不能让保险公司给原车主打个电话?

最后那男人拧不过,也怕自己惹不起,到底是按她说的做了。

向芋对车主翘首期盼,却没等来任何一张熟识的面孔。

来的人是穿着黑色西装的年轻男人,看上去刻板不苟言笑,下了出租车抹一抹额角的汗,疾步跑过来。

那男人同车主聊好了车子的赔偿问题,严肃拒绝向芋掏腰包,然后同她道别。

整个过程中,只有一句话,惹得向芋胸腔一震——

“向小姐,您不用和我推辞,靳先生多年前吩咐过,这辆车有任何问题我都会帮你解决,绝不让您承担任何,您就不要再让我为难了。”

说完,这男人转身欲走。

向芋深深吸气,叫住他:“请你等一下。”

西服男人站定,回头:“您还有什么吩咐?”

向芋深深吸气,只是柔柔地说:“他还活着吗?”

那男人也许十分为难,沉默良久,久到向芋还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才颔首:“靳先生无碍,请向小姐也照顾好自己,不要再做危险的事情了。”

夜风有点凉,向芋不由地抱着臂搓了搓。

她忽然站在一片狼藉的两辆车子旁笑起来,笑得呛了夜风,有些咳嗽。

心里想的却是,活着就好。

上学时,每星期五的课外知识拓展课,老师会放一些纪录片。

向芋记起,有一部陨石坠落和流星坠落的天文记录片,里面有那种镜头:

一颗陨石落地,在垂落地面同时产生爆炸,坑体上百米,一片硝烟滚滚,也最终归于平静。

向芋现在,就像视频里尘埃落定的陨石坑。

可后来再反复回想起那个西服男人时,她又开始惊疑不定,觉得他说的“靳先生无碍”,总好像很勉强。

为了防止自己胡思乱想,她不再用迷你望远镜向对面看。

对面楼里又开始换鲜花这件事,还是周烈告诉她的。

周烈站到她的办公桌边,挡住一些窗边的阳光,身影投在她办公桌上,忽然问她:“向芋,我们认识有多久了?”

“大概6、7年?”

说出来向芋自己都很诧异。

也是,这是她毕业之后的第一份工作,一直做到现在。

周烈说:“公司如果换地址,你还会继续做吗?”

向芋玩着消消乐,问了一句:“公司准备搬走吗?”

“有可能。”

周烈告诉她,他在谈另一个独立办公楼,如果价格合适,他可能会把公司搬过去。

公司现在的规模,拥有一栋独立的办公楼的确是好事。

向芋笑了笑:“如果搬走,我就不去了吧,这么多年公司养着我这条咸鱼也养够了,我就不跟着过去捣乱了。”

周烈垂在西裤旁的指尖,不着痕迹地蜷了蜷。

他说:“你不过去,我还觉得挺遗憾的。”

“有什么遗憾的,办公室绯闻破解,还能少发一个人工资,多好啊。”向芋大咧咧地说。

早些年周烈对她是感激的,她能感觉到。

有些事情不是有能力就能办得到。

周烈有能力,但也许没有那些机缘巧合,他到50岁,仍难有现在的成就。

“机缘巧合”也只不过因为,她在这家公司上班。

不少人给了靳浮白面子,为这家公司一路开绿灯,发展得才如此顺利。

从那份英文报纸出现在周烈桌子上,向芋就想过。

他知道她不再是靳浮白的女友或者情人,是否还会原意供祖宗似的把她留在公司,开着高薪,每天玩手机。

所以她想,公司迁址,她就不去了。

人贵在好聚好散,免得最后撕破脸皮,浪费了这么多年相识一场情分。

而且她走了,对面的鲜花无人问津,多可怜。

周烈不知道在想什么,背着光,始终没说话。

过了很久,向芋一局消消乐走完步数还没过去,怀着对自己的嗔怨锁了手机。

再一抬眸,对上周烈的目光。

他一直在看她。

眼镜挡住了一部分神情,却仍让人觉得,他情绪复杂。

向芋一怔,如有所感,果断换了个话题:“你看你看,我坐在工位上打游戏,你看着也不顺眼,是不是?”

“向芋。”

他这一声叫出来,向芋在心里暗叹。

看来是躲不过去了。

不过周烈并不是一个强人所难的男人。

他只是推一推眼镜,用十分诚恳的语气说:“你在工位上玩手机,我没有看不顺眼,她们传的八卦,我也没有听不惯。”

他像是给自己一个思考斟酌用词的时间,停了几秒,又继续开口:“其实我还挺期待,那些八卦传闻成真的。”

向芋莞尔一笑,避重就轻:“传闻还说公司的打印机半夜自己会动,说6层厕所最后一间总有哭声,你也希望成真?”

周烈的话头就这么止住,勉强笑一笑说,嗯,也是,传闻就是传闻,没办法成真。

那天又是个加班的日子,这个加班是公司员工的失误造成的,整个公司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跟着焦头烂额,就着头发忙自己的工作。

向芋跟着忙到11点半,结束后,周烈主动提出送她回家。

她没拒绝。

如果周烈想说什么,早些说清楚也好。

窗外早已经陷入黑暗,可帝都市就是有这一点好,无论什么时候,夜里总是灯火通明。

远处的商厦挂着百万广告费的闪亮灯牌,路灯随着马路蜿蜒绕过楼体,像一串珠宝。

周烈突然问她:“你桌上这辆盆绿植,是什么?”

这两盆绿植,向芋养好几年。

但她不擅长养东西,总记着之前把仙人球仙人掌养死了的事情,不敢多浇水。

然后眼睁睁看着两盆绿植,干燥得一碰哗啦啦落叶。

后来好不容易掌握了浇水的周期,这玩意儿又生了虫子,奄奄一息。

她折腾了好久,一到周末就往花鸟市场跑,跟人家卖花的老板取经,换过好几种牌子的杀虫剂。

最后还是一个卖花老板教她,说让她换土,新土壤先用热水浇几次,晒干,把虫卵杀死,再栽培。

虫子杀干净,土壤养分又不够,叶片总是青黄色,也不精神。

向芋只好又学着施肥。

折腾来折腾去,从2015年把这辆盆绿植拿到办公室,已经四年了,在她手里也只是长了一点点。

隐约记得以前,靳浮白那个坏人还嘲笑过她,就在她养死仙人掌之后。

他在某个下午大敞着腿坐在沙发上,丢给她一个小盒子,是他平时装沉香条的那个。

向芋打开,里面是一块干燥的苔藓。

她不明所以地抬眸,听见靳浮白带着笑腔说,你这么好的养花才能,不能浪费,干脆把这点苔藓,也养活了吧。

向芋用暴力镇压了他这个提议,结果他居然往花盆里塞了橙子籽。

听周烈问起来,向芋就笑一笑。

她边把充电器放进背包里,边说:“只是几粒橙子籽,被他随手种下的,我就养着了。”

这个“他”指的是谁,他们心知肚明。

周烈点点头,不再说话。

他不是有意沉默,只是无话可说。

关于向芋的传闻,他这些年听到的不止是办公室里的八卦,还有更多。

所以他始终不确定,向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

在周烈眼里,她并不虚荣,坦荡理性,且长情。

就像她对桌上这盆橙子树苗的态度,足以看出她的为人。

小树苗叶片狭长,在灯光下舒展着。

周烈也曾见过向芋忙来忙去给花喷杀虫剂的样子。

那会儿他没对她有其他心思,还开玩笑说:“这药味道真大,别杀不死虫子,把你呛岀毛病来。”

其实不难看出来向芋对靳浮白的爱意。

这辆盆橙子树苗,总是就这么放在这儿,但却无论发生什么,她都没想过把它们丢掉。

而是本能地,想办法去救助。

车子开到向芋家楼下,周烈熄火,没有按开车门的控锁按键。

向芋也不急,静静等着他开口。

“抱歉,不该和你说那些,给你没必要的压力,对你稍有好感是我自己的事情,希望你不要用这个来当作是否离职的标准。”

周烈是南方人,声音斯文:“向芋,这些年工司走到这个地步,没有你是不可能的,我始终当你是公司的创始人之一,并不觉得你的工资受之有愧,希望你多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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