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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颂一直没醒。
他的耳边听到许许多多杂乱无章的声音。
马太傅在朝堂之上颓然摘下头顶乌纱,泣泪与他说:“从今往后,微臣再不能为陛下分忧,陛下您请多保重。”
他的师父刑道人目光悲悯,一再提醒他:“摄政王狼子野心,陛下万不可对他仁慈心软。”
小德子哭着跪地哀求:“陛下,您跟奴婢一起逃吧。”
还有温彻,那个人肃容冷冽,说:“陛下从来这般优柔寡断、愚不可及,不若早日退位让贤得好。”
也是温彻,不,是温元初。
几岁大的温元初板着脸,眉头紧蹙:“你离我远点,不要来烦我。”
十二岁的温元初帮他拦下疯马,厉声呵斥:“不会骑就不要骑,你的命不是你的一个人的,你凭什么不珍惜?”
十五岁的温元初捏着那片被他弄坏的银杏叶标本,手背青筋暴起,极力压制怒意但嗓音冷然:“你走吧,以后再不要来我家,我不想跟你说话,走!”
十七岁的温元初对他的告白无动于衷,漠然告诉他:“你不是他。”
十八岁的温元初将他按在雪地里,放肆热吻,说:“喜欢你。”
凌颂恍恍然睁开眼,守在病床边的哥哥嫂嫂凑过来,嫂子目露欣喜:“小颂你醒了,感觉还好吗?”
凌颉按床头铃,问他:“记得我们是谁吗?”
凌颂点点头。
面前的夫妻二人同时松了口气。
凌颂昏睡了三天。
连医生都说不明白,只是溺水而已,看着也没什么大毛病,怎么就是醒不来。
但凌颂已经是第二回这样,他们只能耐心等。
凌颉告诉他,爸妈刚回去,换他们在这里守着:“还有温元初,他已经不眠不休地守了你三天,今早我强硬将他撵回去休息了。”
听到温元初的名字,凌颂的喉咙滚了滚,没吭声。
医生来给他做检查,又问了他几个简单的问题,凌颂一一答了,最后说:“哥,嫂子,我好像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凌颉夫妻俩闻言愈加欣喜:“真的都想起来了?”
“嗯,想起来了。”
他确实都想起来了,他就是从前的凌颂,从前的凌颂就是他。
从前的凌颂所思所想所为和他一模一样。
他们是同一个人。
只是前面十七年,他丢了上辈子的记忆而已。
医生说还要做脑部ct,凌颂意兴阑珊,心里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
没半个小时,他爸妈听说他醒了,立刻赶回医院,同来的还有温元初。
三人脚步匆匆地走进病房。
温元初黑眼圈浓重,神情紧张,一进来就死死盯着凌颂,要不是病房里还有其他人,他已经冲上去了。
凌颂愣了愣,目光从他脸上掠过。
凌母走上前抱住儿子,哽咽哭泣。
凌颂回神,轻拍她的背:“没事了,妈,我没事了。”
儿子醒了且没什么大碍,凌父凌母终于放下心,跟凌颂说了几句话,嫂子将他们先送回家。
凌颉的目光在凌颂和温元初之间转了一圈,说:“你们聊吧,我去找医生问问。”
凌颂倚在床头,垂着眼没说话。
温元初上前去,用力抱住他。
温元初略重的呼吸就在耳边,凌颂心里不是滋味,抬手回抱住他的腰:“真的没事了。”
安静相拥一阵,温元初将他放开,哑声问:“为什么要逞强?”
听出他声音里的颤意,凌颂只得说:“……也不能见死不救,我没想到会被拖进水里,那个初中生,他怎么样了?救上来了吗?”
温元初蹙眉,声音冷硬:“没事。”
跳湖的初中生因为前次月考没考好,有一科退步严重,被老师说了几句,一时想不开,还差点连累了凌颂。
凌颂听罢有一点无言,现在的小朋友,心里都这么脆弱的吗?被老师说两句就要死要活,像他前辈子那样每天被摄政王教训,被人架着逼着左右为难,不得寻死个千八百回?
想到摄政王,凌颂心头一跳,昏迷时梦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又一次出现在脑中,且逐渐变得清晰。
他无意识地抠着身下床单,不敢看温元初的眼睛,犹豫一阵,小声说:“我,记起之前的事情了。”
温元初握住他手的动作一顿,缓和了声音:“记起了什么?”
“……都记起来了,上次,上次落水后忘掉的事情,都记起来了。”
“嗯。”
嗯是什么意思?
凌颂的目光落回温元初脸上,温元初没看他,拿了个苹果到手里削。
凌颂有一点失望。
为什么他之前跟温元初表白,温元初会拒绝他?
温元初从小到大都对他很冷淡,可温元初说以前就喜欢他。
那句“你不是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有温元初曾经说的“我自以为是做的事情,在他眼里看来好似都是错的,他一点都不信我”,这一句,又究竟代表了什么?
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凌颂下意识地拒绝,他不敢去想,也不敢问。
他宁愿自欺欺人。
可温元初这副沉默以对的态度,又让他很不舒服。
温元初到底在想什么?
温元初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凌颂气闷道:“我又吃不了,我躺了三天了,医生说只能打营养液喝稀粥,现在不能吃固体食物。”
温元初默不作声地收回手,低声说:“抱歉。”
“你跟我道歉做什么。”
凌颂抢过他手里苹果,往垃圾桶里一扔,躺下背过身去。
身后的温元初无声看他片刻,伸手过去,帮凌颂将被子拉高。
凌颂闭起眼,一句话不想再说。
凌颉从医生那里回来,大致提了还要做几样检查:“如果检查结果都没什么问题,再观察个三五天就能出院了,还好不会又耽误了学习。”
病房里的两个都没吭声。
凌颉看他俩一眼,察觉到气氛不对,没再说什么。
下午张扬他们几个来医院看凌颂,林秋怡那仨也跟着一起来了。
温元初把病房让给他们,去了外面走廊上。
一众同学犹豫再三,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是王子德先开口。
“老大,……你怎么又掉湖里去了?”
凌颂翻了个白眼,没好气:“我这次是见义勇为、舍己救人好吗?你们这副表情什么意思?”
夏朗星嗤他:“旱鸭子还想着救人,差点把自己赔进去,你可真厉害,要不是刚好那会儿开完会了,温元初去找你,你今天还能躺这里嚣张?”
凌颂不想理他。
他知道夏朗星说话不好听,但没恶意,可他就是憋屈,尤其听到说确实是温元初救了他,更加烦闷。
林秋怡推了一下夏朗星胳膊,制止了他更多的胡言乱语,问凌颂:“听说你昏迷了三天,现在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