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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试试吧。”他最后对厉英良说道:“不过我不敢打包票,我都不知道他会不会搭理我。但无论成功与否,你都要履行你的承诺。”
“好的好的,没有问题。你肯帮忙,这就已经是我的大幸了。”
这一下午,厉英良说了个天昏地暗,说得司徒威廉眼睛都直了。
傍晚时分,他终于放走了司徒威廉和金静雪。他看出来了,司徒威廉诚意不足,或许只是惦记上了那五万块钱,不过没关系,他肯参与进来就好,求人办事就是这么的不容易,所以不做大官是不行的,没有权力是不行的。
厉英良几天来第一次感到了饥饿,正好这咖啡馆里也卖西餐,他点了一份大菜和一杯啤酒,连吃带喝的饱餐了一顿。吃饱喝足之后,他溜达出去,上了大街。
今天他是坐了金静雪的汽车来的,自己的汽车和保镖远远跟着,这个下午就停在面前这条大街的街口,咖啡馆这边一旦有变,那边一脚油门就能冲过来,此刻他站在咖啡馆的玻璃门外,昂起头抻了抻自己的脊梁骨,就发现这夏天真是来了,傍晚时分还是这么的暖热,街上的摩登小姐已经有穿纱裙的了,他虽然没有什么审美的眼光,但是看着异性们衣袂飘飘,也觉出了几分愉快。将西装上衣脱下来搭上臂弯,他有了一点闲情逸致,开始往街口方向踱步。
踱了没有两三步,一条手臂从天而降环住了他的肩膀。他被那手臂搂着原地转了个圈,一屁股跌坐进了一辆汽车里。随即那人欺身而上挤得他向旁一栽,等他挣扎着再坐起来时,那人已经“砰”的一声,关了车门。
他直眉瞪眼的看着对方,惊恐之下,开始哆嗦,一边哆嗦,一边被那人重新环住了肩膀。汽车夫调转车头驶向前方,而后排的厉英良被肩上手臂压迫得弯腰驼背,只能扭过头仰起脸,颤抖着发了声:“沈先生?”
沈之恒俯视着他,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厉会长,几天不见,清减了。”
然后他伸手在厉英良的腰间摸了一把,确认了他身上没带手枪。厉英良像被毒蛇盯住了似的,佝偻在沈之恒的怀里,一动都不敢动,只能拼命挤出一线又细又高的声音,仿佛要唱一段花腔:“你……要带我……去哪里?”
沈之恒向后一靠,望向前方:“去个僻静地方,与世隔绝,无人打扰,只有我和你。”
厉英良咽了口唾沫,要不是他见识过沈之恒的速度和力量,那么拼着丢去半条命,他也要跳车逃跑,至少也要撞碎车窗玻璃,伸头出去狂喊几声救命。喊不成救命,那么记住路线也是好的,也许沈之恒不会立刻宰了他,那他就还有逃生的机会。转过脸望向窗外,他正要定睛细看,可后颈忽然受到沉重一击,他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厉英良不确定自己是昏迷了多久,应该是不久,因为当他睁开眼睛时,在他面前来回踱步的沈之恒还保持着绑架他时的形象,而周围空气冷飕飕的,让他感觉到了自己身上残留的热度——一顿大餐和夏日傍晚联合起来,留给他的热度。
他的后脖颈很疼,后脑勺也很疼,以手撑地支起上半身,他仿佛还没有反应过来,先是垂眼望向了面前那一双踱来踱去的脚。那双脚穿着锃亮柔软的皮鞋,鞋带系成整齐的活结,鞋面一尘不染。
他盯着沈之恒的脚,直盯了好一阵子,才一点一点的回过了神,抬起头一路向上望了去。沈之恒在他面前停了步子,低头也凝视了他,于是厉英良忽然发现这样一个事实:在不见沈之恒时,他怕死了这个人,想一想都要心悸;可如今真真切切的坐在这个人的眼前了,他却又平静了下来,是心如死灰的平静。
旁人到了绝境,是听天由命;他不听天,他得听沈之恒的,听他由命。
“那一夜,我没想杀你。”他哑着破锣一样的嗓子,喃喃开了口:“可是黑木梨花看见我举枪对着你了,我不能不开枪。”
“不想杀我,为什么举枪对着我?”
“我知道我不想杀你,可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我怕你会先杀了我。”
沈之恒叹了口气:“那在上海呢?”
“那是黑木梨花的主意!”他吓得几乎哭叫出来:“她是日本人,我怎么敢违抗她的命令?”
“我不信。”
厉英良猛的咽下了一声哽咽,瑟缩着沉默了片刻,他爬起来跪了下去,低头说道:“我知道,我没脸再求你饶命,我几次三番的害你,如果你不是沈之恒,你是个普通人,那你早就死了。”
“我确实是,不胜其扰。”
厉英良仰起头看他,一时看他很陌生,一张面孔也是虚情假意的冷面具,一时看他又还是地牢里的沈之恒,衣衫不整胡子拉碴,在虚弱茫然的时候,会把手指抠出血来。
两种印象交错闪烁,真作假时假亦真。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裤脚,厉英良蜷缩着俯身低头,将额头抵上了他的鞋面:“沈先生,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沈之恒一脚蹬上他的肩膀,把他蹬得直飞了出去。他疼得屏住呼吸,过了半晌才又发出了声音:“我还有用,我能帮你,我可以为你做事,做任何事。你不是和司徒威廉闹翻了吗?换我来,让我顶替司徒威廉,我去为你找血,你要多少有多少。我不跟日本人了,我跟你。”
沈之恒向他迈了一步,然后单膝跪了下来。
“你说那一夜,你没想杀我,我信。”
厉英良眼巴巴的看着他,原本以为他最不能信的就是这句话,没想到他信了他。世上竟有他们这样心心相印的宿敌,以至于厉英良有一瞬间生出冲动——他真的想抛弃先前的事业,跟沈之恒。
然而,沈之恒随即又道:“但是后面的话,我就全不信了。”
厉英良说道:“你可以看我的表现。”
沈之恒摇摇头:“你唯一的一次表现机会,就是在火车上,但是你没有珍惜。”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我们应该算是有缘的,可惜有缘无分。你杀了我几次,我没有死;现在我们换一下,换我杀你。”
话音落下,厉英良一把抓住了他的右手腕子,抓得死紧,仿佛抓住了他这只手,他就没法子再杀人。掌心的热汗立刻渗透了衬衫袖口,沈之恒低头看了一眼,随即抬眼告诉他:“别急,今天不杀。”
说着他伸出左手摸了摸厉英良的裤兜,从兜里勾出了一小串钥匙。然后扯开了厉英良那汗津津的热手,他站了起来:“我还有事要办,你等我回来吧。如果我一切顺利,心情好,那我会回来的。”
他转身推开前方一扇小门,弯腰走了出去,然后转过身来,一边对着厉英良一点头,一边伸手关闭了小门。厉英良后知后觉的扑了上去,一头撞上了小门,撞出了“轰隆”一声大响。
他几乎是被小门弹了开,撞门的半边身体像是散了架子,而小门安然无恙。他忍痛爬起来凑近了再瞧,这才小门包着一层铁皮——不知道是包了一层铁皮,还是干脆就是一扇铁门。
小门是撼动不开的,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于一间空荡荡的小房间里,没有窗户,也没有通风口,天花板上垂下一个小灯泡,放出一点昏黄的光。屋角倒是还有一扇半截子木门,他推门向内一瞧,只见里面的空间只能容一个人站立,这么小的空间里,只放了一只空马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