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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该怎么同他解释这件事呢……
心里发虚的缩了缩脖子,我昧着良心艰难点头:“啊,是啊,方才一不小心,扑草地上去了。”
内急出门方便还摔了一跤,这说法听着怎么这样别扭呢!
他深沉的眸底有笑意一闪而逝,拎着红灯笼,负袖转头回看端坐正殿的那尊山神神像,“是鹰舌草,这种草,有温养女子精魄的药效。女子常服用,对身体好。”
我也陪着他一起看那尊长胡子浑身放金光的神仙塑像,佯作不知的讪笑道:“是么?这我还真是头一次听说。”
“那群杀手已经从山中撤回了,你与你的丫鬟现在安全了。还不打算,自报家门么?”他清冷淡然的问。
我挑挑眉,惭愧的瞧着烛光映照中的山神像,开口回答:“我是从京城来的,此去要往江都临熙。路上许是丫鬟仆从太多,惹了人眼,所以才招来了杀身之祸。”
“江都临熙?”他的声音里毫无波澜,余光睨了我一眼,若有所思道:“江都已经数月大雨了,水患严重,你往江都跑做什么?”
我双手环胸装深沉,叹了口气,道:“我家有个亲戚在江都,我父母听见了江都遭水患的消息后,很是忧心我家的那个亲戚。奈何父母二老俱已年迈,我哥哥也体弱多病常年下不了床,家里人都无法亲自赶往江都探望慰问我家那位长辈亲戚,所以探亲的这个重任就交到了我这个健全人的肩上了。
临走时我家人害怕我在路上会逢上什么事,于是就往我的马车里塞了不少金银珠宝,还特意挑了不少有武功的家丁伴我同行,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这等大阵仗反而更招那些武功高强的杀手惦记了,我们刚进这片山域的时候,就有杀手突然出现,拖住了我的随行仆从,我身边会点武功的大丫鬟冒死驾车带我逃进了深山,但没过多久那些杀手就追了上来,数量还愈发增多了,我家大丫鬟一人顶不住几十人围攻,便让我带着贴身侍女先跑路逃命。
我和我的贴身侍女一路跑到了断崖边,被拿刀行凶的黑衣蒙面人堵住了所有逃生的机会,为了不受辱,我和丫鬟便只好选择跳崖一死了……早先掉进你的温泉池子里,实属意料之外。那个,我其实什么都没看见的,真的一点儿不该看的都没看见!”
我着急摆手向他表清白,他的俊脸红了下,刻意别过头缓了少时,才道:“那些杀手个个都是身怀绝技,不像是普通拦路打劫的匪徒。应该,是你家的仇敌吧?”
我不避讳的点头:“是啊,富贵人家,哪个没有两三个死敌仇敌。他们没机会找我哥哥父母寻仇,就只会欺负我!”
“于他们而言,但凡是与你家沾上关系的活人,都是他们的敌人。他们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是不会管你是否无辜,是否该杀的。”
我抿了抿唇赞同:“嗯,都是我那个臭哥哥造的孽啊!如今兄债妹偿,好似也没毛病。”放松了心情,我偏头问他:“你呢?你又是哪里的大人?这深山老林的,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看你身边的侍卫个个训练有素,功力高强,你应该……也不只是一名普通的小小地方官那么简单吧?”
他倏然轻笑:“哦?那你觉得本官是个什么官?”
我摸着下巴打量他,揣度道:“看墨风哥哥你这气质,这言谈举止……至少也得是个知府吧!”
猜知府都有点小瞧他了。他这一身的贵气,更像是皇室中人。
只奈何咱们皇家人丁稀薄,我父皇一辈子有三儿二女,最后侥幸活下来的仅有我和皇帝哥哥两个孩儿。皇帝哥哥是容妃的长子,而我则是皇后的嫡女。原本我上头该有个同胞哥哥的,但令人惋惜的是,我母亲怀胞兄的时候身子不好,她与容妃一前一后有孕,容妃后受孕却比她先生下父皇的长子,到了母亲该临产的时候,母亲却因身体不好而难产了,后宫的稳婆们陪着她连坚持了两天两夜,才把大禹国的小太子给接来世上。
但更可惜的是,我的那位胞兄降世后只哭了一嗓子,就一命呜呼,夭折在了后宫女官的怀中。我父皇没能亲手抱一抱他,他就被祭司阁的祭司长给抢夺过去,设祭坛焚烧了。
我母亲也因着为父皇生了个死胎这件事,后来受了后宫与祭司阁不少欺负。
朝中大臣们纷纷请愿求父皇废黜皇后,另择家世背景强大的贵妃为皇后,父皇顶着满朝文武的压力坚持不肯松口应允。为了保住我母亲的皇后之位,父皇让人给母亲下了强药,在母亲身子未修养好时,便让母亲怀上了我。
于是第三年七月半,我母亲又一次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痛苦了十二个时辰,才将我生下地。
彼时民间都流传我乃神女降世,可为大禹国带来祥瑞的说法,朝野上下也都坚信了我是能为大禹国绵延国祚的守护神,是以我母后在宫内的处境也终得扭转,好了不少。
可,母亲她是个福气薄的人,好日子才过了四五年,就驾鹤西去了……
母亲走了后,后宫便只剩下了贵妃与容妃两个妃子。
贵妃是在母亲走后的第三年,因娘家贪污受贿而遭了牵连,被父皇一杯毒酒给赐死了。
至于皇帝哥哥的母妃容妃,则是在父皇病重的那年,突然便发了恶疾猝死了……
具体死因不明,总之皇帝哥哥为此伤心了好久好久。
母后西去后的十几年里,容妃还为父皇生了个女儿,只是那个女儿也没能逃过大禹皇族后嗣命薄的悲惨命运,于满周岁的那日被侍女一不小心抱滑了手,当场摔死了。
这样说起来,我和皇帝哥哥能在世上存活下来,委实是很不容易了……
“知府?”他温和一笑,清隽如高居云端的明月,携着三分不融红尘世俗的仙气:“抬举本官了,本官,并非知府,也并非地方官。”
我一怔,惊讶回眸,“不是地方官?是京官?”
京官里还有这么一号神仙人物么?我以前怎么没发现!
他将红灯笼置在了山神神像前的供案上,慢条斯理的说道:“本官是安南侯府的人。”
我一个激动咬到了舌头,“安南侯府!就是那位刚被皇兄、呃皇帝,调回京都的镇国安南侯?!你是他府上的人?”我不可思议的皱眉上下打量他,心中那个大胆的猜测脱口而出:“你不会就是安南侯吧!”
他眉头一挑,凤眸染笑道:“何以见得?”
我慌了心神,磕磕巴巴道:“我、我从上头掉下来的时候,恍惚听见有人在叫什么侯爷。还有!你身边的侍卫唤你侯公子,侯公子……那不就是侯爷么!况且你这一举一动,都不像是出自普通官家,像是出自皇族……你刚刚自己不也说了,你是安南侯府的人么?安南侯府的官,不就是安南侯么!我记得,安南侯今年也才二十三岁……你与他年龄对得上!”
他听罢我的分析,负袖沉笑出声,“听起来似乎真有点道理。不过,你太高看本官了,本官真的不是安南侯。”转过身来,他面向我儒雅斯文道:“本官只是安南侯府的一名文官,替安南侯掌管手下兵将花名册,担了个掌事的虚衔,受安南侯器重,如今在安南侯府算是二把手。本官身份低微,是万不敢称侯道尊的,近日逢上了安南侯府老侯夫人的冥寿,安南侯初入京城手底公务太多,脱不开身亲自前往北悦祭拜老侯夫人,故便将此事交给了本官来做。本官现在是代安南侯前往北悦,为老侯夫人的冥寿筹办水陆法会。”
我仍旧没有打消疑心:“你真的不是安南侯?那为什么,我下来的时候,听见有人在唤侯爷?”
“可能是本官与侍卫谈话时提及了侯爷,也可能是你听错了。再者,本官的确姓侯。”他凝望着我的眼睛,说话时目光坚定,丝毫不躲闪。
这样子,委实不像在骗我……而且,他的解释也句句在理,并无什么破绽可寻。
我咬了咬唇,昂头又细瞧了他很久,双手背后放松的呼了口气,“也对,你的确不像那个人。”
“嗯?”
我坦言道:“听闻那位安南侯,六七岁就随同父亲上过战场,未至十岁,便承了安南侯的侯位,后来北云国举兵骚扰我大禹国的边境,朝中连派了六位大将军去打了三年半,都没能把事情解决掉。先皇无计可施之下,只好一道圣旨传到了颍州,送进了安南侯府。
哪知那位少年成名的安南侯举兵刚杀过去不到两个月,就把敌国的常胜将军给打的溃不成军,落荒而逃了,半年后朝廷还未等到安南侯传回去的捷报,倒是先收到了北云国国君的议和国书了。
那国书上云,请求大禹收战议和,愿将北云公主嫁到大禹国联姻,另割城十二座,以表歉意。
原本我听见割城十二座的字眼时,还觉得那北云国国君太没出息了些,竟然被一个未及冠的小将军给吓得割城十二座赔偿,但后来我哥哥告诉我,自打安南侯去了边境以后,不但把敌国强占咱们的那些土地城池给收复回来了,还追着敌国的常胜将军屁股后面打架,区区半年时光,便强占了敌国五座城池去,敌国的国君若是再不求和,照这个打法安南侯迟早得把他们打灭国了,割城十二座听着是多了些,但至少比举国覆灭好。
那时我才晓得这位少年战神原来的确名不虚传。
坊间有些传闻我觉得还是有点可信度的,譬如他们说,安南侯常年征战沙场,身上的杀伐之气太重,别人只要稍稍靠近一点,就觉得浑身打冷战。因是常年受战场风沙侵袭,所以安南侯长得膀大腰圆还黑黢黢的……
对了,我早两个月还听京城的说书先生说,安南侯善耍大刀,他有件趁手的兵器就是弯月刀,那刀长有一米半,重有一百斤,世间唯有安南侯才能将那刀耍的得心应手,拿刀一举一落,能把人从中间劈成两半!
还有还有,听说安南侯在颍州的侯府多年前闹过一次鬼,安南侯嫌那些鬼魂太吵,就提着长剑把鬼全给捅死了,后来恶灵们就不敢在安南侯府放肆了,现在安南侯里还养了一堆鬼兵呢!”
这些不知真假的八卦我讲起来真是越来越激动,瞧他垂首淡笑的模样,我忍不住的扯住他一只袖子,认真道:“这些玄乎其玄的事情我虽不能说他有八九成真吧,但安南侯身上杀伐之气重,肯定是实情,你看咱们大禹国朝堂上的那些武将们,有几个生的眉清目秀,儒雅有礼?
我觉得吧,安南侯就算不是膀大腰圆的黑包子,那肯定也是个粗犷健壮的粗糙汉子……墨风哥哥你看起来,更像是文官,你生的好看,谈吐不俗,是与安南侯这个名号不甚相符。没想到你竟然是安南侯的手下,也不晓得安南侯他好不好说话……”
对上他盈满笑意的深眸,我正经的问:“墨风哥哥你笑什么?”
他想了想,道:“你对安南侯有兴趣?你若需要,本官可告诉你,关于安南侯的真正事迹。”
我重重一叹:“我对他哪有什么兴趣啊,不了不了,他那种煞气重的男人,平生事迹听多了我怕我夜里做噩梦。”
“那你,为何会在意安南侯好不好说话?”他浅浅问。
我诚实道:“我想同他讨个人,我怕他小气不给!”
“讨谁。”
“你啊!”我双手背后突然一踮脚,往他身前一凑,瞪大一双眼睛坚定的凝望他:“墨风哥哥,你长得,好像我梦中的神仙哥哥……”
他一愣,唇角弧度僵住,亦与我目光相对,漆黑的眸孔里,隐隐泛着浅金色的眸华。
门外狂风大作,迟迟没有停歇之意,蓦然一道响雷劈下来,山神庙中一瞬的银光乍现,昏暗处勾勒出了我与他的两抹漆影。
我下意识的脊背一抽,蹲下身子,抬起双手捂住耳朵,紧紧闭上了眼睛。
后有几道闪电将庙宇内映的忽明忽暗,闷雷声绵长不绝,天光接连亮起时,我影子身前的黑影也缓缓蹲了下来……
玄色广袖与衣摆落在了满是灰尘的石板地砖上,他抬起玉手,摸了摸我的头:“害怕?”
我咬着牙关用委屈的鼻音回答:“嗯。”
“小时候,打雷都是一个人缩在墙角发抖?没有躲在娘亲的怀抱里撒娇?”
我捂着脑袋摇头,“我小时候,没和爹娘住在一起。”
“为何?”
我心酸道:“算命的说我命不好,得离家历练。我刚满月就被师父送去了山上寺庙,每逢雷雨天,顶多只有二师父过去哄我睡觉……二师父也不是每次都来,我一个人害怕的时候,就会把门窗闩上,把床头的帘帐也放下来,然后躲进被窝里,坐在靠墙的床角小声哭泣……
我和我娘亲在一起的日子很少,少的我都快忘记了她的长相……后来长大一些,就不哭了,只是幼时的习惯,改不掉……现在也是,只要一打雷,我就会找地方蹲着,护住脑袋,闭眼不看外面的影子,这样心安些。”
“你父母,是狠心了些。你还这么小……”大手扶住了我的胳膊,他小心翼翼的带我重新站起来。把我的双手从耳朵上取下来,他循循善诱道:“莫怕,本官会些武功,护得住你一个小小弱女子。”
我皱着眉头不敢睁眼,听完他的话,心里有些暖暖的……
倏然一道响雷直劈山神庙的屋顶,我失声尖叫,猛地往他怀中一扑,撞在他的胸膛上捂紧耳朵便恐惧乱嚎:“别劈我别劈我别劈我!师父救我——”
他僵着笔直如松的身子任我扑在他怀里胡言乱语,温热的吐息溜进了我的领口里,滚烫了我的整张容颜:“别怕,别怕……外面下雨了,看来今晚你我要被困在山神庙里,就这样过一夜了。”
下雨?我赶紧竖起耳朵一听,外面的风吹枝头声中确实添了不少雨打青莲瓦的响动,豆大的雨点吧嗒吧嗒落在门窗上,声声拍打的人心乱。
莫名一阵寒意钻进了我的脊骨,我冷的全身发抖,躲在他怀中懦懦的问:“不会吧,这里怎么过夜啊。”
他轻轻拍了拍我肩膀:“先忍忍,我不累。里面的地上有干草,我等会收拾一下,给你铺个小床,今晚就委屈你先在这庙宇里凑合一夜了。”
“那你呢?”
“我不会丢下你,我也在这庙里,你放心,我不走。”
我勉强安心,点点头,乖乖从他怀中的出来,睁开眼睛放下双手。
他捏了捏我的肩膀聊表安慰,随后便转身去庙宇的东头拾捡杂草给我布置安身之地了。
外面的雷声偶尔还会响起一道,我瑟瑟的跟在他身后,不敢离他距离太远。
他见身后多了我这个跟屁虫却也不嫌弃,利落的拾掇好了干草床铺,拂袖走过来通知我:“去休息吧,我就在这间屋子里陪你。”
“唔。”我听话点头,往干草地铺处走了几步,忽然又转身反悔了,牵住了他的袖子可怜兮兮的求他:“神仙哥哥,我一个人不敢睡……”
他微惊,不理解的温和问我:“那,该怎么办?”
我面红耳赤的半晌才挤出了一句话:“你也睡吧……我认床,我还没在这种地方打过地铺,你若是不在旁边,我可能会一夜都睡不着……”
他踟蹰呢喃:“可男女授受不亲。”
“你先过来,我有办法!”捞住他的手压根不给他思考的时间,我拽着他往草铺处大步走去,强拉着他陪我一起坐在干草上,随后当着他的面催动指尖灵力,拂袖在他眼前一挥,登时一张碧盈盈的薄纱帐便从天而落,隔在了我二人中间……
我望着薄纱后的朦胧人影莞尔一笑道:“这样就好了!就真的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