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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薛蟠高烧不退那日起, 薛姨妈就一下子病倒了。
短短数日便硬生生熬出了些许白发,连那张素日保养良好的脸都在一夜之间垮了,突然就老了十几岁似的。
好不容易人是退烧苏醒了过来, 却又变成这样一副痴傻模样,更叫人心力交瘁悲痛不已, 恨不得日日夜夜以泪洗面,至今都还卧床不起。
况且, 自家人知晓自家事。
薛姨妈本就不是心机多深沉内里多坚强的一个人,寻常遇上点什么难事便时常会手足无措坐立难安, 脸上轻易就会显露出心事来。
更何况这件事又是如此非比寻常亲姐姐害了唯一的亲儿子, 这等离奇骇人之事放在谁身上都很难保持镇定理智, 当场发狂拼命都绝非玩笑。
出于这种种顾虑, 薛宝钗才选择隐瞒了下来, 本是不打算说出口的。
但,王夫人实在就是个厚颜无耻贪得无厌的蚂蟥
她实在是难以忍受自己家被这个仇人如此予取予求,更难以忍受自己的母亲被这个仇人蒙骗、肆意玩弄于股掌之上
“母亲可还记得宝玉的那个干娘,马道婆”
实质性的证据自然是没有的, 但整件事却太过突然且蹊跷,无论是开始还是结束,疑点甚多处处透着不同寻常, 叫人不得不疑心。
许久不见的马道婆偏又刚好卡着点儿冒出了头, 还刻意低调行迹鬼祟, 两相结合种种巧合之下她已深信不疑。
但薛姨妈却不信, 或许说是不肯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
听罢之后当即摇头似拨浪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是我的亲姐姐,是蟠儿的亲姨妈,她有什么理由害蟠儿必定是弄错了”
“阻拦我入宫参选便是她的理由薛家的偌大家业便是她的理由
她怕我进宫会对她的女儿造成威胁, 怕我脱离掌控从此天高任鸟飞,更怕从此往后便再不能拿薛家当她自个儿的钱袋子使
所以她要想方设法跘住我入宫参选的脚步,她要折断我的翅膀,她要将我们薛家撵入泥沼只有这样,她才能将我们一家都死死捏在手心里,任她予取予求”
她家这一脉子嗣单薄,唯一的男丁就是她哥哥。
哥哥既是薛家偌大产业的继承者,亦是她们母女二人的支柱,是薛家的顶梁柱。
一旦他废了,其他方面姑且不提,首先对她们母女二人的打击就是巨大的,是绝对难以承受的。
不仅仅只是感情方面的难以承受,还伴随着对未来的惶恐迷茫、种种忧虑顾忌。
届时,无论是为了保住薛家的家业,还是出于对自家母子三人安身立命的考量,她们都势必会更加依赖王夫人、更仰仗于荣国府的庇护。
那可真就成了别人手心里的蚂蚁,随意想如何搓圆捏扁罢了。
“我也不愿相信事实真相竟是如此耸人听闻,可哥哥刚醒来那日,她惺惺作态的表演根本难以掩饰其心底深处的欢喜雀跃,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母亲与她是亲姐妹,自幼同进同出彼此知之甚深,不妨扪心自问,这样的事果真绝不可能是她能干得出来的吗”
薛姨妈哑然。
她的亲姐姐是个什么德行她还能不清楚一门心思钻进钱眼儿里出不来的主儿。
打小便展现出了贪婪本性,那点子小聪明劲儿全都使在家中长辈及兄弟姐妹身上了,时常变着法儿地跟他们要这要那,只恨不能什么好东西都往自个儿怀里划拉。
如今回回她能给钱给得那么利索,这也是重要不,应该说甚至是首要原因。
盖因打小以来早就习惯了。
这个姐姐的贪婪程度足以令任何人瞠目结舌,为了一己私利干出点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也根本不足为奇。
血脉亲情兴许也只能为其利益让路。
仔细想来,除了蟠儿刚刚转醒那日以及今日她来过,这中间几天她何曾来瞧过一眼
无论是痴傻的外甥还是卧病在床的妹妹,她都不曾放在心上。
不知何时,薛姨妈早已泪流满面,仍摇头喃喃,“蟠儿怎会是她害的不会的不会的我去找她问个清楚”
说着就掀开被子欲下床,没成想身子实在太过虚弱没力气,以致整个人一下子扑倒在了地上。
薛宝钗慌忙搀扶,双手死死掐住她不断挣扎的臂膀,哽咽着咬牙切齿道“母亲你冷静些你去找她能有什么结果她不会承认的
咱们非但无法叫她付出任何代价,反而只会害了自己一旦捅破这层窗户纸叫她知晓了咱们的仇恨,凭她的狠辣必定会想尽一切法子先下手为强,届时咱们一家三口就该齐齐整整共赴黄泉了”
薛姨妈僵住了,愣了许久,突然仿若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彻底瘫软,狼狈地哭成了泪人。
薛宝钗奋力将她搀扶回到床上,强忍着几乎就要决堤的泪水,恨意凛然道“母亲放心,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有朝一日我必叫她付出应有的代价”
“钗儿”薛姨妈回过神来,紧紧握着她的手满脸惊恐慌张,“你想做什么你千万不能胡来啊,咱们斗不过她的”
那样心狠手辣的一个人,又背靠国公府,亲女儿还是圣上的新宠拿什么跟她斗如何能斗得过
“钗儿你万万不能冲动啊,如今你哥哥已经成了这般模样,你若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叫我和你哥哥该怎么办呢
不如不如我悄悄一把药下去将她毒死了事若东窗事发暴露出来,大不了我豁出去一条命陪她一同下去,只是那样你哥哥就只能靠你了”
简单粗暴到简直招人发笑。
但这却是她这个不太聪明、更没有任何权势的母亲唯一能做的了。
心里一阵酸涩侵袭,方才强忍的泪水终究还是压抑不住了。
“母亲什么都不必做,只需假装不知真相,努力保持镇定平和与她来往,别叫她看出端倪来就好,其他的事我已有打算。”
未免母亲担忧胡来,她便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她不是一直想要我嫁给宝玉吗那我就如她所愿。”
先前她还只天真以为王夫人是真的出于喜欢她、想要一个与自己同一阵营的儿媳妇罢了,但经过这件事后她才突然惊觉,对方真正看上的分明是薛家的财产。
眼下哥哥落得如此下场,薛家基本等同于已经落在了她的手里,王夫人就更不可能撒手让她跑了。
擎等着将她收入囊中,好一口吞下整个薛家呢。
胃口之巨大,当真是不怕撑死自个儿
薛宝钗不禁冷笑。
左右她也没有更好的去处了,宝二奶奶这个位子她就勉强罢,只希望她的好姑妈到时候可千万别后悔。
这笔账,她会慢慢地、一点一点讨回来
“这”薛姨妈皱眉,好歹却也是狠狠松了口气,“你能想出这个法子,足以见得不会冒然不管不顾冲动行事,如此我便也放心了。
虽不好说将来结果如何,但宝玉对你来说却也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了,原先我还挺喜欢那孩子的,只可惜他是仇人的儿子。”
言语中满是复杂的情绪,竟不是很乐意这桩亲事一般。
薛宝钗却道“我知晓母亲难免恨屋及乌,心中膈应,但这是对咱们一家都最有利的选择。
一来避免了与那位二太太的正面冲突,可以留有足够的时间余地徐徐图之。
二来咱们一家子孤儿寡母想要在京城立足属实不易,若不然何至于这些年非得要寄人篱下人家那位老太太明里暗里撵过几回了不知私下里如何嘲讽咱们厚颜无耻呢。
如今哥哥变成这副模样,咱们就更不能离开荣国府的庇护了。而一旦我做了这府里的宝二奶奶,母亲与哥哥自然也能心安理得地继续住在这儿,咱们一家人守在一处比什么都好。”
无论出于哪方面的考量,嫁给贾宝玉都是眼下摆在她面前最好的一条路。
别无选择。
“难怪他受伤这几日你总往他那儿跑,还亲自给他做荷包做鞋袜罢了,你自幼便是个有主意的,知晓你不会冲动行事我便放心了。
这段时日姑且就说我病得过重了罢,别叫她再来了,我怕我忍不住坏了事。”
“一会儿我就打发人去请大夫。”
“那,她若是再来张口要银子可怎么是好咱们也不好跟她撕破脸皮,难不成只能由着她满足她”光是想想,她这一口气就噎得嗓子眼儿快窒息了。
只恨不能立即冲出去,将方才给的那五千两抢回来才好。
还要将从前“借”出去的那些也全都要回来
何止是她气恨不情愿,薛宝钗也是一样的。
那点钱财她们娘儿俩谁也不放在眼里,但就是恶心,恶心得够够的。
感觉就跟活活吞了只蛆似的,五脏六腑都难受得搅成一团,在身体里一阵翻江倒海倍感不适。
若不是如此,方才她也不会那般情绪激动当场失态了。
但挣扎一番后,薛宝钗却还是咬咬牙,忍着憋屈冷静道“不能全给,也不能不给,母亲只自个儿斟酌着就是,总有一日我会将她欠咱们家的全都加倍讨回来”
“太太这会儿可方便我有要事禀明。”
听出来这是香菱的声音,薛姨妈登时也就顾不上其他了,忙叫了进,张口就急道“可是蟠儿又闹了”
香菱摇摇头,有些欢喜地说道“是我母亲找来了”
“你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