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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听,又开始微笑不语,莫测高深样。
不说就不说吧。
我继续揣摩易容术。
他看看看,最终叹息:“罢了罢了,我把你这张脸变了,其余就这样吧。”
莲花山,莲花寺。
下了马车,我随他进山。
天下名山僧占多。
幽径云封,峰峦及天;烟霞萦绕,恍若山移;岩壑风来,松涛如海。
放眼远眺,一时间心神俱融。
云钟浩荡,谷答山应。
妙音笑催我:“寺中知道我们回来了……简非,此地以后有的是时间任你流连。”
见他归来,僧人们集于大殿前,有人掩不住好奇,不住打量我。
他简单介绍:“此次下山,接回了妙莲小师弟。大家互相认识一下吧。他需静修,住后山莲花峰。如无十分必要,不可打扰。”
众僧目露惊异之色。
“住持方丈,他一人在那儿,吃饭怎么办?”
问话人二十岁左右,胖乎乎。
诸僧笑起来。
“圆智,你尽挂着吃。”
有人打趣。
圆智嘿嘿嘿笑起来,笑容十分憨厚。
“多谢圆智师兄……”
“不不不,喊圆智即可,”他涨红了脸,“你是妙字辈,与住持方丈同辈,比圆字辈高出太多了……”
我忍不住笑起来。
寺庙里僧人也讲辈份?
是依什么分的?
诸僧看着我,又看看妙音,微露不解,似乎觉得我喊乱了辈份有些不该。
“阿弥陀佛,散了吧。”妙音看我一眼,“妙莲小师弟且随我来。”
后山,莲花峰。
精舍数间,掩映在竹径、梅林的深处。
阶前白云轻流;槛外青山相对。
走进去,石室藤床,几净窗明,极为干净。
我看着,真是满意到极点。
“如何?”妙音微笑问我。
“太好了,以后我要是归隐山林,就住你这儿,好不好?”
“此处乃玄觉大师当年静修之地,是莲花寺圣地。除了极重要的贵宾,一般僧人是禁足的。当然,妙莲小师弟愿住多久就住多久。”
我大喜,上前抓了他的手臂摇摇摇:“谢谢师兄。”
他笑出声:“看看还缺什么?”
我这才细细打量室内,这一看,不禁哑然。
器用多我惯用之物,只有琴是教阿朗时用的——霜钟。
那只琉璃净水瓶居然静静地立在桌上,瓶中斜插一枝生意盎然的古梅,清氛满室。
一盏白玉刻制的莲灯,线条简洁,纹饰古朴。
书架上,除了几叠雪白的纸外,一本书也无。
“精舍后面有一个温泉池,你放心使用,不会有人来的;沈都统他们在后山腰,扮作菜园僧人。你衣物浆洗、一日三餐全由他们负责。”
什么?
我听着发愣。
“阿弥陀佛,合寺上下只有妙莲小师弟有这样的待遇。”他居然打趣我。
我尴尬地朝他一笑。
“莲花峰周围风景清幽,就是长日无人,只怕你会寂寞,”他微笑,“既名扫叶僧,这边竹径、梅林的叶,你闲时就扫扫吧。”
“那你住哪儿?”我脱口问。
“我住莲花寺后丈室。你要是有兴趣,早课晚课时可以去看看。估计迦叶禅师与阿巴克王子这两天就会到了。他们算寺中贵宾,有可能会到这后山来转转的,到时候你小心些。”
说着要走,我忙指了那净水瓶问他如何处理。
他一笑:“就放你这儿吧。”
三天。
三天里除了见过沈都统几面外,这儿确实是人迹罕见。
我把莲花峰转了一遍,发现峰下一条溪流极其清澈,溪畔居然还有篷船一只。
沈都统他们大约也是闲极,把这船从里到外清洗得一尘不染,我有时带了书去,在舱中看;有时枕楫而卧,从流飘荡,静观山移。
这样的日子,水般清澈,我觉得十分恬淡自在。
这日静极思动,起了个绝早,想去看僧人们如何早课。
古殿昏灯,禅香袅绕中,众僧诵经、礼佛,神情庄重。
我算最后一个到的吧,暗道声惭愧,幸亏无人注意。
与殿门左侧觅得一浦团,静坐其上;大门高敞,寒风袭体,不由微一瑟索。
这时又有人来,悄然坐于身后,正好替我挡了寒风。
原来还有人比我更晚,看来妙音治寺,十分宽和。
大殿里诵经声不绝,许是起得过早的缘故,我渐渐眼皮打架,起初还免力支撑,后来看看他们全神贯注,并无人注意我,一边暗笑自身果然没有慧根,一边放松下来,坐着梦游。
……
“喂,再不醒,小心僧值僧发现了,罚你没饭吃。”
耳边有人压得极低的笑声,接着,脸上微痒,顿时惊醒。
环顾四周,早课即将结束。
晨光自门外透进,半明半昧间,只觉神思恍惚,周身温暖,背后尤为温软。
……温软?
一愣,忙回头,猛然发现自己整个人全蜷在身后之人的怀中。
我吃惊过甚,紧盯着这人,发呆。
此人背光而坐,面目难辨,他双眼幽幽两点光,落在我眼睛上,也是一呆。
“竟如幽暗的背景上画出了最明净的花……”
他喃喃自语,语声中带着迷惑不解,手差点抚上我的眼睛。
我清醒过来,方意识到自己还倚在这人胸前,忙烫着一般坐直了,动作幅度过大,要不是这人眼疾手快,我差点没向前方摔出去。
暗自羞惭。
他笑起来,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说:“你这偷懒的小沙弥有趣。法号什么?”
有趣?
我满心里为自己的行为懊恼着。
幸亏没看出什么破绽来。
我自我安慰般在心里补一句。
这人在我身后催促。
怕惊扰了僧人们早课,略平静了心神,低声道:“明自暗出,净由秽生,妙莲见过……”
略犹豫,看他服饰,并不是僧人。
他一听,微惊异地“咦”了一声,刚要开口说话,妙音出现在大殿前。
趁那人听妙音说话间,我退出了大殿。
自前天早课后,再也没有离开过莲花峰;妙音来看我时,我已解衣将寝。
他细细看了看我脸上的易容,笑道:“难为你了简非,不过涂抹的这些东西无损肌肤。”
说着把一粒黑色的丸药塞进我口中,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丸药竟自动滑下,只余清氛满口。
“喂,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他微笑:“易容丹。迦叶禅师与阿巴克王子已到莲花寺。他们也奇怪,并没有提及比试的事,只整天在寺内转悠,似参观,又似寻人。”
他看看我,似乎想说什么,终于没说。
我兀自皱眉:“不是说好了不吃它的吗?”
他不答,手掌抵了我后背,一股热流缓缓流遍四肢。
我笑道:“妙音,你冬天里睡觉肯定不冷。”
他微笑收手:“我在催化易容丹。”
什么?
慢慢只见手上肌肤变暗,毫无光泽。
“看看?”
自他手中的镜子看过去,不由骇笑。
原本平淡无奇的一张脸,变得黄巴巴,暗沉沉,一副营养不良、暗疾在身的模样。
我大赞:“这张脸,走遍天下都是安全的。”
他微笑:“嗯,明自暗出,净由秽生嘛——”
什么?
我的脸慢慢烫起来。
他一定是看到了我早课时偷打瞌睡的事了,而且还听到了我与那陌生人之间的对答。
我一双眼顿时没处放。
他一笑:“闻到什么了吗?”
什么?
我闻了闻,皆没有发现异常。
他既好笑又失望般:“这张脸配了不太好闻的体息,才叫相得益彰;可你现在周身全是莲的清气,比你原先的浓郁了很多……”
我想想,笑道:“我反正闻不到,只当它不存在好了。再说,别人看到我现在这副病容,只怕避之犹恐不及。”
他微笑不语。
我一想,不对。
“你说它遇水即溶,那我明天起来洗脸怎么办?还有这手……”
他一愣,大笑:“你就忍耐忍耐吧。”
我看着他,哭笑不得,这也能忍?
他要笑不笑:“记住,这几天你最好别去沐浴。否则,易容丹吃多了,你以后哪儿也别想去。”
啧啧啧,满眼促狭,哪有半分得道高僧模样?
他扫我一眼,拖长了声音:“妙莲小师弟,腹诽是不对的。”
居然又是这句。
我瞠目,再次为自己无法藏住心思而懊恼。
……
午后,扫罢叶,身子暖和起来。
放下扫帚,坐在揽翠亭中,神游。
莲花峰中诸事皆好,只是没个说话人。若得明于远晨昏同游,会是什么光景?
想起分手那天他的话,我的心咚地一跳,脸悄悄升了温。
“殿下,这两天你到底在找什么?”
突然一陌生的声音传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转眼已到亭前。
“喂,你——”
我未及回头,已被人拉起,转瞬落入一人怀抱。
“不错不错,就是他。就是这样的气息,这样的触感……”
我挣脱这人双臂,回头。
面前这人,二十五六岁,面容十分英俊,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泛着阳光的色泽。
两眼深沉,透着睿智之光。
此刻这眼睛的主人正诧异地打量着我。
“明自暗出……妙莲,你果然够黑的。”
说罢大笑。
我微笑合什:“相逢即有缘,阿巴克王子殿下,多谢那日帮妙莲挡了风寒。”
“哦?你知道我?”
“就像你知道莲花寺有个妙莲一样。”
他想想,笑道:“这么说也只是仅知其名了。”
我不语,转对他身旁一直打量着我的苍白瘦高僧人合什一笑:
“迦叶禅师。”
他不答,看看我身旁的扫帚,看看我的僧服,皱了眉:“既是妙字辈,为何却只是个扫地僧?”
神情颇为倨傲。
“耳听溪声如琴,身伴青山如画;妙莲禅林扫叶,只觉心境如明月穿沼,虚空无着。缘何大师眼中不见妙莲自在,只见妙莲辈份、职司?”
迦叶一怔,微笑道:“殿下,这小沙弥果然有些意思。”
阿巴克看看我,指着梅林旁的精舍问:“你一人住那儿?”
我点头。
他一笑:“国师,我们也搬来住,那边正好还有几间精舍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