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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永和坊的一行人在一座牌楼下分道扬镳,白桃搀扶着慕容羡鱼回武侯司,南溪利用武侯身份征用一辆载货的马车,将精疲力竭的赵幼安和醒来时老泪纵横的赵更古拉回沾衣坊。分开前,白桃喂赵幼安吃了一颗味道涩苦的止血金丹。
将赵家父子扶回各自房中,南溪并未第一时间离去,他手持铁矛在这落魄小院前驻足停留了很久,一来是以防巨鳌帮还有后手袭击,二来则是这个少年武官对屋内已是沉沉睡去的赵幼安心中满怀敬意,大唐帝国尚武慕强,年纪尚浅血气方刚的诸葛南溪更是崇拜强者,所以他对持刀砍倒几十个悍不畏死的死士,并且手刃了剑客张四的赵幼安格外敬重,在安顿好赵幼安时,诸葛南溪还将自己装有止血丹和筑气丹的锦带留在床头。
虽然不知此事因何而起,但南溪觉得,躺在床上的赵幼安,铁骨铮铮好汉一条。
讽刺的是,一月之前的赵幼安还是沾衣坊内人人都可骂上两句的赵家小跛子,而今日之后,长安地下世界这个名字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赵幼安蒙着被子不知睡了多久,白桃喂他吃下的止血丹着实厉害,到醒来时身上刀口已经尽数结痂,除了肩部那一刀砍的太深,还会有血水渗出南溪为他绑扎的白巾外,其他伤口随疼,但也不影响行动。
下床后推门而出,抬眼望去已是暮色沉沉,圆月挂于树梢枝头。
见赵幼安醒来,坐在院中枯井旁抽着旱烟的赵更古一脸愧色欲言又止,他并不知道今日之事的全貌,只是认定赵幼安和那位女武官从巨鳌帮手中救下自己。
在深巷中被剑气震晕的赵老汉并未看见满街的参臂断肢和血流成河,自然也没见到堆叠成小山一样的死士尸体,对于两人如何逃出生天他满心疑问,可很显然此时的赵幼安并不想说。
通过练就那本《扶摇血经》积蓄的真气一场搏杀之后挥毫的荡然无存,赵幼安此时显得弱不禁风,就见他摸着被打断了三根肋骨的腹部惨兮兮的望着赵更古说道:“老爹,饿了。”
赵更古收起颇为复杂的眼神,扯着嘴角憨笑一声后说道:“等着我去烧点吃的。”
院中灶台自从朱婉儿坠江后便再无升起过炊烟,终日不着家的父子也没积下余粮,老赵头只能端了个瓷盆出门,舔着脸去和街坊四邻讨些吃的。
沾衣坊这条无名巷中,除了有些难说话的胡家外,大多都是淳朴人家,加上赵更古平日里待人和善,又是行走在地面上的官家巡役,所以不一会儿那端出去的瓷盆就被塞满,赵根古喜滋滋的回来,就见赵幼安手中拎着月色下泛着幽寒的长刀凝神端详。
“幼安,吃饭。”赵根古晃了晃手中捧着的瓷盆,打断思绪不知飘向何方的赵幼安。
父子二人点上火烛,埋头吃饭。
这白色瓷盆中鸡鸭鱼肉样样都有,皆是四邻晚饭剩菜,此时饥肠辘辘的二人却吃得格外香甜,看着不消一会就下去一半的折箩剩菜,赵幼安苦笑道:“拼死拼活,日子还是清苦。”
赵更古嗦着一块鸡骨喃喃道:“本来是攒了些积蓄为你讨了媳妇,想着往后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谁能料到婉儿那孩子命苦,唉,还能说什么呢,吃饭吧。”一声声叹息中赵更古也没了食欲,他看见赵幼安放下碗筷后拾掇了桌子,然后丢下一句早点休息后就出了屋子。
临出门前赵更古回头看了一眼一身伤痕的赵幼安,他嗅到儿子身上那浓重的血腥气味,可也只是微微张嘴将满心疑虑咽下。
赵幼安等忧心忡忡的老爹离开后掩上房门,将双刃长刀十五收回刀鞘放到桌上,又转身从床头取来已被血色染透的蛇皮袋,掏出了今日近身厮杀作用不大的连弩,他利索的卸下弩身箭匣中的五支利箭,然后仔细打量一番这件被官府明令禁止私藏的利器,万幸并未损坏。
装有连弩的蛇皮袋在和那些陌刀汉厮杀之时被打落在地,还是返回深巷找老爹时慕容羡鱼眼尖看见,才被南溪又捡了回来。
指尖摸着桃木材质的弩身,赵幼安笃定这件利器会有一日终将在自己手中留有大用,从一个后来人的眼光审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连弩无疑是想在这个崇尚武道的帝国活下去可以依仗的最好武器,前提是自己再不会置身于那贴身厮杀才能博得一线生机的险境。
等将自己贴身的两件兵刃放好,赵幼安盯着昏黄的烛火又是一阵倦意袭来,他不想回床休息,因为刚才背后刀伤被那干硬的床板硌得生疼,只能搭着手臂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咚咚咚。
忽然之间,一声类似擂鼓又更似是炸雷的声响将赵幼安震的“醒来”。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后睁开双眼,一道宛如白昼的刺眼强光直戳他的瞳眸,那堪比炸雷的声音越发的大,自己的心弦也跟着颤动起来,他急忙捂住耳朵,也终于看清的眼前场景。
天穹之上红光一片,那种红更像是一种诡异的血色,又好似一抹占满整个天际正在焚烧的烈焰,在那漫开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红焰之后,赫然出现的是两个太阳。
赵幼安吓得向后退了一步,却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他伸手一摸,手上也全是粘稠且冰凉的血红之色,此时他正置身于一片茫茫荒漠之中,低头看去,绊倒他的是一具已然干枯的尸体,这被烈日暴晒抽干水分的枯竭尸体上,披着的正是大唐最为善战的铁骑神策军的银白盔甲。
一面绣着唐字的战旗插在不远处,旗下也有一具暴晒而亡的将士干尸。
赵幼安面色惊恐的起身,看着天地并成一线的血红荒漠,还未站稳就感应到大地一阵剧烈颤动,无数马匹嘶鸣声连同锤砸大地的马蹄声源源不断的从面北的方向传来,再看时那远端沙丘之上已是摆满密密麻麻席卷黄沙的重甲铁骑。
赵幼安吓得咽了咽口水,下意识的摸向腰间,发现锦带下空空如也后惊恐的向后跑去,毫不意外,他又被绊倒在地。
原本平整如水波的黄沙被风一吹,竟然奇异的四下散开,如水流一般流淌向四面八方,等黄沙尽数退散后赵幼安才发现,自己脚下被风沙掩埋的,是数万个如同刚才那具干尸一般的大唐披甲铁骑。
折断的大戟,卷刃的长刀,颓然倒下的唐旗和染红的缨枪满眼皆是,死状凄惨的兵卒铺满大地,宛如人间炼狱一般。
见此一幕,赵幼安眼眶不觉湿润,两滴泪珠划过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