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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祀感觉自己在飞,或许是今日不能参与节日盛况的遗憾,精神就忍不住脱离了肉体的桎梏,冲向了天空。
她不是爱热闹的人,但她喜欢在喧沸声中享受那种独有的静谧,今日更想在这种静谧中寻求一份安慰。
看来已睡了许久,外面夜幕无声降临,万家灯火起,如夜空蜿蜒星河倒映在大地,门前繁花摇曳,晕着暖灯如醉,艳丽迷离,树间彩绸缤纷,花花绿绿,迎风飞扬,一只只凤灯载着满满的祁愿,缓缓升上夜空。
地涌流泉,玉桥环池,火光沐水,碧波如沸。
城北空阔的环池广场上,篝火正熊熊,照着泱泱人海的笑靥,场内各地而来的贵人收紧华衣,皆露骄姿,饮一口火烈酒,手中一把玉剑正烧,星火灼灼,气荡四方,一声声长啸,纷纷如龙腾挥,纵天而起!
观者处顿时传来震天喝彩。
通红夜空之上,十数条火龙狂舞,君者纵空踏云,剑转之势,轰轰如山海崩裂,霆怒熊熊,女儿罗裙翩然,剑织成薇,宛如娇凤翔天,神逸飘然。
心有灵犀者,偶尔双剑触击,龙凤合鸣,交舞穿梭,四目凝视,双火缠绵。
火焰昂姿,倾舞芳华,绚烂不止,一遍遍绽放夜空,引发一遍遍喝彩,而这样的情景庞阿四处皆在上演。
民者食云圆,贵者舞火剑,千壶火酒杯不停。贵者的尊贵,就是因为他们天生被苍天眷顾,磅礴气运加身,伴玉色剑印而生,能与苍天共呼吸,引动风雨雷霆等万物奇迹,玉剑用之出,不用消弥于体,异常神异,平民只能羡慕、仰望,却也欢喜他们尽展大渊的肆意豪迈,能与民同乐。
想来今年的拜天日依旧能畅兴到天亮。
静静注视着满城的繁华热闹,少女带着奇妙的满足感深深入眠。
却未见,西北一处舞动的狂焰忽然抖动起来,伴着一声咔嚓脆音,一节断玉坠落而下。
啪嗒摔在地面,支解为无数碎片,灼灼火苗渐渐暗淡,冷却为一缕缕冰蓝的烟光,寒气四溢……
一切毫无预兆。
喧闹的夜,一瞬寂静了。
……
翌日清晨,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溟濛,沉重如鬼,在以为天还未亮中呆了许久后,闷雷杳杳远去之音忽入耳,她这才迷迷糊想起,自己昨天瞎了,只因,看了苍天那么一眼,稍朗的心情再次低落。
沉闷地躺在床上,心神放空,隔着窗静静聆听着,窗外淡淡雨声淅沥,轻轻的,如慵懒拨动的琴传来,让人昏昏欲睡。绵绵细声,断断续续,敲击着琉璃砖瓦,春嫩翠叶,滴答滴答,落在青石地面上,节奏越来越缓,似乎霡霂将停。
这样的声音,莫名让她想到几日前早起,清晨露珠滑过她的发丝,沾湿纱裙的情景。
她摇摇头,甩去脑中思绪。
过几日若要离开,需要进行很多准备,趁着下雨,今天还是先收拾下行礼,至于具体寻找天烬烛材料的计划,暂且不考虑,一时半会儿急也无用。
这店铺要不要暂时租让出去?
她心里忽冒出这个念头。
抿抿唇,想想终归有点不舍,就像要把传家宝交给别人保管一样,想想就让她很不放心,万一弄坏了怎么办?
算了,把蜡烛卖掉就好,然后去信和家里说一声,挨训就挨训吧。
起床梳洗一番,既看不见了,她也只梳了个简单的蝶鱼髻,发尾系上一条玉珠坠苏,换了一身湖青胧纱流月裙,将一身玲珑韵致收拢,丝如云瀑,烟气如雪,清艳无尘。
伤处重新抹了一遍药,因为药膏珍贵,疗效便也神速,一晚上过去,伤口已经长出了不少嫩肉芽,好了近一半。
做了早食,净手熏香,分出一半来到贡间,在黑暗中笨拙地将早食放好,图腾糕一列排九,规整置于神龛前。
神龛有三尊,分别是苍天之位、白凤之位,还有白家的火位,她果断撤走苍天主位,决定从今日起,不再祭拜,只认白凤与白家之火。
龛前点上两支白烛,铜角注酒,燃火,静心闭目,酒火灭,对凤位三拜九叩,毕后,跪于白家火位,心默祈念祷词,毕后,再三叩,起身。
早祭完,用完留下的一半早食,她来到书房,提笔点墨,书下一份纸告——宣告:诸位新老顾客,白氏烛铺不日将关闭,暂时不再售卖,谢谢诸君往日关照,今日开始清仓货物,文雕烛每十根半价,礼烛每二十根半价,彩烛每三十根半价,白烛每五十根半价。下署名,白祀。
将纸告在门上贴好,找了一个兽皮袋,来到三楼工坊。
工坊里常年乱糟糟的,因经常要进行制作,所以偌大的坊内一眼扫去像是垃圾存放处,瓶罐工具摆放杂乱无章,一般人进来不知会有多糟心,但她的心里当然是有数的。
白家家训曰:爱干净是做不了工匠的,所以,她欢喜秉承家训,基本是一月打扫一次,每次一进来都是先闻到尘土味,再闻到蜡烛味,偶尔也会获得一些“惊喜”,开工前先迎面粘上一层蜘蛛网。
如今黑乎乎一片,倒是眼不见为净,只是后悔因为平日习惯早早换了裙子。
外出她不准备带太多东西,除了各种消耗吃食、金银细软、制烛工具,就是家族的传承典籍。
想至此,她当先来到西墙角书架,手捏着鼻子,慢慢靠近,每次来这角落,白祀都觉像进入了墓室或尘封已久的遗迹,尘腐的气味不知在这沉淀了多少年,吸一口入肺,就要咳嗽好久,被动承受这岁月的洗礼。
破旧的书架内嵌于墙体,因年代久远木头已经腐烂,霉味阵阵冲鼻,墙壁上长明烛跳动着幽青的光,摇曳不定,有些孤独,仿佛在唱着一曲跨越时空的悠歌,引着后人来此追寻。
一手扇着风,一手摸到书架前。
架上典籍很少,摆放分明,左侧稀稀拉拉摆着兽甲、兽皮、竹简、帛卷等物,右侧则是以书纸方式记载的珍稀书册,上面积了厚厚的灰尘,她已经好久没翻阅过了。
这些典籍都具一定灵性,黑暗中,它们安静呼吸着,除了火文烛典和记载材料的竹简,其它典籍都不知道已经沉睡了多少年,当她走到近前,意识顿时感觉到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触碰了一下皮肤,波动着奇妙的节奏,一点点应和向自己的心跳,逐渐重合为一。
这代表古籍,或者说火文认出了她这个主人。
实际,她上有兄长,下有嫡妹,算不得第一继承人,但火文却给予了她最大的认可度。
兄长白夜昼是个废的,虽血统正宗,却天赋平庸,当年火文只学了十三个字身体就受不住了,而嫡妹白炼炼继承时,更是奇怪地引发了抵制现象。
这抵制自是因为血脉,假若不是白家人触碰,那么古籍则会迅速起火,以抵抗触碰,而如果有人强制阅读,那就必须承受被烧死的下场,这下场几乎无法防备,因为会从眼球内部开始,瞳孔内的火又能如何扑灭?
幸好嫡妹只是被典籍上窜起的火烫伤了手,有惊无险,不过因为这件事,一向端庄守礼的嫡母却差点被认为与人私通多年,让她好多年都抬不起头,现在都是一个心照不宣无人敢提的笑话,平白因女儿受了无妄之灾。
白祀不知生母是谁,嫡母从小一直对自己不冷不热,但白祀还是相信她的,毕竟,若不是亲生的,妹妹肯定会像前几年来这偷书的几个同行一样,被火缠上身,活生生烧个透了。
就算是她自己,也曾在幼时继承时,受了诸多炙烤般的折磨,那一口小孩子的怨气也奇迹般留到了现在,她知晓自己继承权已经稳定,所以除了必要的火文烛典和晦涩难学的医书和阵法外,其它典籍在稍作了解后,就直接被她忽略了十年之久。
当时耳提面命,白祀隐约记得父亲曾提过,继承里有一套剑术,年代久远,毕竟若要采集一些特殊材料,没有武技傍身是绝对不行的,就像天烬烛的材料,所以,虽然以前没必要,但如今却是不得不学了。
踱步于书架方寸,白祀摸向左侧书架,身子轻轻一震,典籍的心跳扑通扑通带着小狗般的亲昵,与她心跳小心重合在一起,一刹那,仿佛典籍融入了体内。
这种感觉很美妙,她享受着这奇特亲昵,先将一块块冰冷的墨黑兽甲装入皮袋,兽甲每块不过指甲大小,平平无奇,但上面却是伟大祖先白晁创造的火文,刻在这奇寒的甲质上面是为了避免火文力量混淆,虽然字很丑,却是祖先经过无数遍尝试得到的实实在在的力量。
火文原计八十一块,代表火升盛,其渐离,外阳中阴,统称离书。有火虽盛,内质冷之意,是以八十一块火文表示的温度是高低次第不同的,她隐约记得其中最冷,也是最强的火文在她学会之后偷偷借给了谁,只是小时候的一些记忆已模糊,每次想回忆一些细节,她得到的都只有头痛。
将占了一层书架的八十块兽甲装好后,手向下移,碰到了寒气缭绕的暗蓝兽皮书,这是火文烛典,扔进袋子。
待摸到记载制烛辅术的竹简,她犹豫了一下,算了,这些扔在这吧,都是融会贯通的东西。
略过一堆竹简,她蹲下身,手摸到一团团柔软,这好像是记载家族史的锦帛,一段跌宕刺激的家族史,到如今仍让她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