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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头,看着渐渐向西沉落的夕阳。晚霞烧亮了大半个天空,地上的一切都被染上一层金红。城里最高的建筑物钟鼓楼,高高的雄伟塔身上披着火红,在夕阳的照耀与暮色的映衬下,就象是一位守护着这片土地的光辉巨人。城里到处都冒起了炊烟;空气里飘荡着一股淡淡的麦杆味;军营外有寺院里的头陀在摇着铜铃行走,一边走,一边念诵着祈祷平安的佛号。这寓示着白昼行将结束,夜晚就要到来……
段四蹲在地下,默默地听着佛号声远去,迟疑了半晌,问道:“督帅,有个事情哩,不知道……不知道能不能问。”
商成把目光从钟鼓楼上收回来,说:“什么事?”
段四停了一下,先在肚子里打好腹稿,然后才说:“我看您似乎对当提督的事不太上心。……是吧?”
商成笑了。这个时候当上燕山提督,值得他上心吗?
在商成的这些侍卫亲兵里面,段四大约是其中天分最高的一个。他最近一年多跟着田小五苏扎他们识了不少字,也读了几本书,虽然书本大都是囫囵吞枣地死读硬背,但书上的道理还是明白了不少。可是,这个世上的事,却不都是能够依靠天生的聪明便完全理解与解决的。至少他就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为什么商成正式接任了燕山提督,但看起来却并不怎么高兴。
商成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宰相公廨现在把燕山提督许给他,这是政治智慧的体现;这个任命与燕山当下的局面无关,也和他在燕山做出的成绩无关。
段四更加不明白了。跟在商成身边的时间久,“政治”这个辞的涵义他多少能够理解,“智慧”的意思就更不用说,他读过的《墨子》中就有“若此之使治国家则此使不智慧者治国家也”,两个辞连在一起他也模模糊糊地能体会出几分意思,但这和商成做了燕山提督有甚关系?
“你知道,我上月已经向朝廷举荐郭表出任燕山提督……”
段四眨巴着眼睛望着商成。这事他当然知道。商成的提督印信和大将军剑,还是他亲手转交给郭表的。但朝廷没有任命郭表而是选择了商成,这不正好说明在商成和郭表之间,朝廷与宰相公廨更看重谁更信任谁么?
商成被他的话逗笑了。他反问段四:“你知道,有谁是在出任卫镇提督的时候,其本身既不是柱国也不是上柱国?”
段四一下就明白过来。提督是从三品官秩,所以历来出任卫镇提督的人不是正三品上柱国也是从三柱国,可朝廷的公文与邸报上都只提到任命商成出任燕山提督,却不提给他晋升勋衔,显然这个提督只是个权宜之策,为的就是给郭表上任铺通道路。可是眼下商成因伤病不能署理事务,郭表接任燕山提督便是顺理成章,这样的情形下,朝廷还需要多此一举么?
商成苦笑了一下,说:“看来,郭奉仪也做不上提督。他和我一样,也只能是个假职。”
段四使劲地皱起眉头。他脑子有点乱,完全没办法理解如此复杂的事情。为什么商成没晋勋便做上提督,最后的结果却是郭表只能假职?
“燕山卫接连两个提督都是假职,这种事情要是宣扬出去,朝廷的脸面向哪里放?”商成笑着说道,“所以只能想把我的位置摆正,然后才好让郭表来假职。不然御史台的口水都能把宰相公廨淹没一一谁让他们癫瞽昏聩呢?”
段四也嘿嘿地笑起来。笑过之后,他再问说:“他们不想让郭表出任正职,那就直让他假职好了,为什么还要突然一下子把你拔上提督座?一一我觉得,这其中肯定也有提拔的道理。”
商成点了点头。这其中当然有一篇道理。他说:“宰相公廨也怕啊。俗话说得好,‘由来只见新人笑,几时曾闻旧人哭’。宰相公廨不先把我这个‘旧人’安置好,一旦我心头不忿闹起来,郭表这个‘新人’还不得抓瞎?何况咱们燕山是边镇,眼下又在和突竭茨人打着仗,宰相公廨不先把我安抚稳妥,郭表敢打这一仗?就算宰相们相信我不会闹事,可单是为着维护军心,也得把我安顿好。所以先把我提拔做上提督座,然后再下公文说我病重不能理事所以自辞提督,再任命郭表的假职。一一这样才能四平八稳啊。”说着话,他仰起脸来很是自负地哈哈一笑。他知道,郭表的假职背后当然不会如此简单,其中必然牵扯到南北两派和军中的萧系杨系还有鄱阳侯系,不知道经过多少回的明争暗斗,最后才得出如此的结果。对于这个结果,他说不上满意还是不满意。但他对这个结果很骄傲一一不管是南进派还是北进派,不管是杨度还是萧坚,不管是宰相公廨和是军中山头,他们都不敢轻视他屹县商瞎子;这才是对他的最高奖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