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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成带着三个侍卫,急匆匆地走在去教坊的路上。
晌后的燕州城非常安静。没有风,大地热得就象一口蒸锅,到处都闪耀着亮晃晃刺眼的白光,所有的物事都在被包裹在蒸腾起的热汽里。大街小巷里基本看不到几个走道的人影。偶尔能看见一两个摇铃串街的小贩,穿一身扑满土的肮脏衣服,拖着疲惫的脚步在空荡荡的街头踯躅;偶尔也会有气无力地晃一下铃铛,再吆喝上一嗓子一一这吆喝也是有气无力,听上去倒象是睡着了打的呼噜……这个时候,家家户户基本都是才吃罢晌午,不懂事理的吃奶娃娃们把碗一丢,就成群结队地呼哨着朝穿城而过的小南河跑,隔着两条街巷也能他们的欢闹;家里的女人一般都在灶房里地收拾;而顶着炎炎烈日忙碌了一个上午的男人,通常都躺在炕上歇晌。有的人耐不得暑热,干脆拽两张条凳丢到自家的房檐下,再卸下门板摆在条凳上,把草席子一铺,便坦胸露怀地倒上去呼呼大睡。在一个街尾,道路中间还站着四五个汗水顺着额头鼻翼脸颊乱淌的州府衙役,手里拿着木盘、长杆还有三角架,人人皱着眉,眯着眼,哈着嘴,巴巴地望着那个爬在地下的风水师傅。师傅正摆布着地上一个盛满清水铜盆里的木条,他的一只眼睛几乎都贴到盆沿,使劲顺着木条上刻的一条槽线朝对面张望,嘴里还念念有辞,“姨(离)三分,俺(坎)四分七,侄儿(子)九厘……”看起来这行人似乎是在为哪家大户算风水。其实,这是燕州府衙在为州城“治理整顿二期工程”而做的准备,师傅正在测算这条街道的南北高低落差。府衙已经从城里的商户和富裕人家那里凑集了一笔钱,要给城里所有的街巷都挖一条排水沟,让每家每户的生活污水最后都能排到城外的小南河下游,而不是象现在这样,污水都泼在自家的房前屋后……
对于身边的这一切,商成都是视若不见恍若不觉。他迈着两条大长腿,穿街过巷地直奔教坊。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也有些呆滞,似乎对脚下的道路完全没什么感觉,纯粹是凭着一种本能在走
三个侍卫都是跟他有年头的人,看他走路的姿势就知道他的心思早就不知道飞去了哪里,都不吭气,隔着三几步紧紧地坠在他身后。
商成选的是去教坊西苑最近的道,除了横穿两条大街,其他都是窄得马车都不能错身的小巷,连行人也不见两个,一时两刻不到,前头就能望见教坊西苑的两幢红楼。
穿出小巷,街面豁然开阔。虽然教坊的正门并不在这条街上,但是从这里的侧门进去就是教坊红牌们聚集的西苑,有身份的官员以及富贾豪绅们也只在这里出入,因此这里远比正门前要热闹得多。街道的两旁几乎没有人家,全是大大小小的店铺,细布幌立木匾高低错落,一面连着一面,一扇接着一扇,这里有卖胭脂水粉的秀庄、卖南绸苏绣的南店、卖衣衫幞头的布铺、卖金石玉器的古今店,还有冠子铺、线绒铺、叠扇铺、花店、绣店、金银店……里许路之外的南市上所有能数上字号的买卖,几乎都在这里立着店面。不过,因为现在是白天,又是一天中最热的晌后,所以各家店铺虽然都开着门,却基本没有什么人光顾,迎客的小伙计缩在门后的阴影里,迷迷瞪瞪地打着寂寞的长哈欠……
直到离教坊侧门还有一箭地时,侍卫高强紧赶几步走上前去,商成才从沉思中清醒过来。他立刻就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奇怪了;按道理说,既然牧府把送行宴安排在未时正刻,那现在教坊的门前就该有人守侯接待,怎么现在门口只有一个教坊的门房,没看见牧府礼司的官员?
他停下脚步,等着那个同样发现事情不大对头的高强去问话。
高强回来说,宴席是设在这里没错,但是不知道哪个地方出了纰漏,牧府的人竟然把宴席的时刻给误传成未时;也就是说,他们早来了两个时辰。
商成楞下了,脸色随即就黑沉下来。遭瘟的!哪个混帐家伙活腻味了,敢在这个时候跑来戏弄他?!
他唆着嘴唇,森冷的目光盯在半场开的侧门上。有那么一瞬间,他脑子里就剩一个念头,他该提把刀,把这座狗屁苑子砍个稀巴烂,看以后还有谁敢吞下熊心豹子胆来搞恶作剧!要不,他现在就让人去通知几个朝廷大员和陆寄他们,宴席改时间了,就是现在!爱来不来的,随便;不来拉倒!
他使劲眨了下眼,吁了一口长气,好不容易才把心头的那股火气压下去。可他马上就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同时狠狠地咒骂:把他娘的!
高强也很气愤。可是气愤也不能解决问题,就算要收拾那个传错话的家伙,也得先回去再说。他问道:“督帅,咱们现在怎么办?”
商成眼睛一鼓,气顿时不打一处来。
还能怎么办?回去!
在两个同伴幸灾乐祸的目光中,被喷一脸唾沫星子的高强焉头耷脑地跟在商成屁股后面,边走边嘟囔。他觉得自己才真是倒霉到家了。几天前为个姓乔的,受了二十鞭子军法,今天又为笨蛋差役挨了大将军的骂,谁知道明后天还会有什么倒霉事?看来,他想去带兵的事是没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