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马上记住本站网址,www.wanxiangxs.cc,若被浏/览/器/转/码,可退出转/码继续阅读,感谢支持.
陆寄浑浑噩噩中陡然闻听商成的声音,抬头看时,商成褐衣短裳布裤麻鞋一身寻常燕居打扮,挑着门帘子进来,边和自己打招呼,边嘱咐外面的人说:“我和伯符公有公事要谈,所有来见的除紧急军务外一律挡驾。”想了想,又说,“要是敦安县的人来得早,就让他们先等一会。”
趁着商成和人说话的时间,陆寄赶忙收束起心神站起身迎接。自打商成上月底去枋州巡视,至今已有两旬时日,此时见面本来该说几句嘘寒问暖的话,可他脑子里总是转着攸缺先生和《六三贴》,想问的想说的实在太多,反而一句都说不出来,连带着脸上挤出来的一点笑容也硬得发僵。
商成倒没注意到这些,回头把手一让,道:“伯符公坐。这是在家里,又不是在衙门,宽泛随意点才好。”说着话,自己先隔几案坐下,随手提起几案上的茶壶想给陆寄的茶盏里续水,见茶水还是满盈盈的,便笑道,“看我一一整天价忙东忙西地瞎忙,竟然忘记交代一声让他们煮茶汤了。伯符公稍候,我这就让他们煮了送来。你是个有口福的人,这可是御制的光州‘龙凤馨’,市面上根本见不到。孙奂巴结我,花了大力气才从上京弄来两匣。回头你带一匣走……”
陆寄攥着手卷干笑两声,摇头说:“不用。这茶,也不错……”他心头塞着无数的问题,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直接问商成是不是攸缺先生?那太唐突了。商成的书法峻秀挺拔自成一家,却既不倚珠恃玉攀富附贵,又不长琴短歌逍遥泉林,偏偏走兵旅进步鏖战出身,显然是有难以告人的苦衷。可是不问的话,又觉得如鲠在喉难以释怀……正思量着如何开口挑起话题,商成已经吩咐人去煮茶汤回来,看他手里捏着个裱好的书卷满脸的惆怅,就半真半假说道:“怎呢?伯符公得了好东西,急着回家了?……也行。今天就算了,改天再说。正说哩一一我从枋州回来连一天都没舒舒坦坦地歇过一一果然还是伯符理解我啊……”
陆寄一怔,抬头见商成嘴角流露出一丝揶揄,粗重地吁了一口长气,苦笑说:“子达玩笑了……”
商成倒真是对他手里的书卷起了好奇心。他虽然整日里羁绊于公务,不过书法是不多的爱好之一,所以平时也比较留心这方面的事。时下的燕山书家首推燕州知府陶启,这一点是大家所公认的,老太守的一手行楷奔放流动疏密有致,早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是当之无愧的当世名家。现任的卫署户科首官周翔的字曾经师从陶启习字,一笔颜楷持正凝重绝无草率,也是难得的好字。另外能称书家就是眼前的陆寄。他在霍士其家里见过陆寄摹的《兰亭集序》,飘逸动荡含蓄委婉,很有几分王字平和自然的神韵。不过,从他那点浅薄的书法鉴赏水平来看,周翔的楷书直则直矣,失于灵动变化,陆寄的行书飘着飘矣,却缺少端秀清新,说起来都不算是尽善尽美。但陆寄的书画鉴赏水平却能称为燕山第一……看陆寄一脸恍惚神不守舍的模样,手里又抓着个书卷死死不放,忍不住问道:“什么好东西,伯符就舍不得放手?”
陆寄默默不语把手卷递给他。
商成很慎重地接过来。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时代的书贴,想不到裱制得如此华丽。这个时代造纸技术落后,纸张偏灰泛黄,吸水也差,所以能用于书写绘画的纸张都比较昂贵;识字的人又少,雕版印刷成本太高市场太小,交通又不发达,发行量更是无从谈起。书商出版杂书没有利润,因此书店里除了佛经,基本上都是卖些文人们跃龙门过科举的书,《易》、《诗》、《书》、《周礼》、《礼记》是科举会考科目,这几本书和有关这些书的各种流行的《注》、《疏》、《辑》在大小书店里都是应有尽有,《论语》和《孟子》是兼考科目,和它们有关的书籍也不少。至于其他的书,那就只能撞运气了。别说《三国志》和《汉书》一一这两部书至今也没找全一一就连《春秋》,还是他特地托相熟的书店在内地买到的。另外还有几册《后汉书》和《前后唐书》,都是手抄卷……连史书都如此难得一见,更不要说书贴碑帖一一有钱也没地方买。不仅找不到愿意出让书贴的人,连观瞻一回都难。上回他听说周翔家里有半本曹操《度关山》真迹,兴兴头头地想去周翔家里观摩一回,结果字写得那么端正的周参知竟然睁着眼睛说瞎话,死活就是不承认,最后他只好怎么去的怎么再回来……
他心里想着,嘴上说道:“还是伯符大方。周文龙那小气鬼吃了饭就砸碗,翻脸就不认人一一我就想看一眼他珍藏的曹操真迹,他指天画地地赌咒发誓地告我说,他从来没见过那东西。他就不想想,我要是不点头,他能从端州调来卫署当掌管卫署六科第一要紧职司的司户?”一头说,已经小心翼翼地展开手卷,只瞄了一眼便楞住了一一
魏碑体?
他来了两三年了,无论是以前赶马穿州过县的时候逛庙子朝三清,还是当提督坐衙门,不管是碑文还是公文,这都是第一次看见魏碑体!啧啧,稀罕!
凝神细看,运笔和字迹仿佛都很眼熟一一“益动而巽”?这不是那一晚自己和张绍促膝夜谈回来之后写的么?前日盼儿说要送去装裱,因为他自己也很得意这四个字,便答应了。记得当时还嘱咐过盼儿,等他抽空加上题首和落款再送走的,怎么悄没声就已经裱好送回来了?
看清楚是自己的字,他登时没了兴致,笑道:“看你那副紧张神情,我还当是搞到了什么精美书画哩,半天就是我那几笔丑字啊……”他把书卷重新卷好随手朝几案上一放,又说,“家里人胡闹,非说这字好,连个首尾都没有就拿去装裱,落在你这个的大书家眼里,怕是连门牙都笑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