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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沐本来想尽快把钱给薛三娘送去,可队伍出发在即,还有杂七杂八的琐碎手续要办,虽然事情不算多,可军营里等待遣返的人多办事的人少,等排着队一桩桩地处理好,已经到了晌午。午饭是军营安排的大会餐,他耐着性子喝了一碗酒吃了点东西,就赶紧去找了个熟人,让那人领着他去后勤上买了十斤面粉五十斤荞麦还有几坨盐,又掏一百八十文买了一大罐菜油,把粮食盐巴连买东西剩的十贯多铜钱一块堆用条麻布大口袋装好扛肩膀上,便一手扶着口袋一手拎了陶罐出了营。
这一回他没有再进集镇,而是先绕军营到河边,再顺着河边沟畔上的小路直截去镇子的南头。
虽然扛着几十斤重的东西,但是他走得并不慢。他也没心思去留意坡地上因为缺水而变得旱怏怏灰扑扑的庄稼苗,也没去注意两边河岸上焉头搭脑的野草,更没理会几个正在挑水浇地的庄户望着他时那副惊讶眼神,只是埋着头走路。
他很快就望见镇子南边的那几排柳树。
他在麦场边踅个弯,小心翼翼地沿着一条人踩出来的陡峭梯坎下了河滩。从这里再朝走一段路,翻过不远的那个低矮的土堤坝,就能看见薛三娘借住的茅草屋了。
眼看着离堤坝越来越近,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他停下脚步,扯着袖子抹了抹其实没有汗的额头和脸颊,深深地呼吸了两声,想让自己乱糟糟的心情赶紧平静下来。遭他娘的!他在心里骂了句脏话。他对自己说:你只是报恩而已,别他娘的东想西想!可他越告诉自己别去胡思乱想,那个见鬼的想法就越是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里盘旋来去……没办法,他只好不忙去送东西一一先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再说!他把麻包从肩膀上取下来杵在地上,自己扯着口袋的绳头立在堤坝前,四下打量着周遭的物事。
周围没什么好看的,除了草就是树,再不就是那条就快变成细麻绳的小河沟。从打春开始,燕州就没下过一场透雨,如今这条小河沟已经没剩多少水了。随着苟延残喘的河水日复一日地渐渐萎缩,近岸边的河床已经曝露出来,大大小小的鹅卵石铺了一河滩。一群半大小子光着屁股在水塘里搬石头捉鱼虾,个个都滚得一身泥。河边还有几个女人,都把袖子挽得老高,蹲在石头漂布洗衣服。
今年又一个年馑啊!
他在心头感慨着。昨天就是节气谷雨,但老天爷显然没听说过“谷雨无雨后来哭雨”的俗语,所以也就忘记了该在这天下场雨,让渴望着能有一个好收成的人们能有个盼头。唉,多灾多难的燕山卫,刚刚遭了一场兵祸,又遇上这样的年景,要是一直这样旱下去,不知道庄户人这一年的日子可该怎么过……
他叹了口气,把麻袋甩到肩膀上,又提起了装菜油的陶罐,摇了摇头。他正要迈步上坡,突然听到坡上有人说话:
“呀,这不是文家大哥吗?你在这里做啥咧?”
这里居然有人认识自己?他惊讶地抬起头。啊?是薛三娘!
薛三娘抄着个装得满满盈盈的大木盆走下来,一边走一边问他话:“你是去镇上赶集么?怎么跑这里来了?”她背后还相跟着一群粗裳陋裙的庄户婆姨,也都抄着木盆木桶,随了薛三娘的话拿眼睛把文沐上上下下地打量。
文沐说:“正说要去找你。一一我给你凑了点粮食油盐。本来说过几天再来的,结果昨天傍晚接了军令,队伍明天就要开拔,我怕以后再也没机会报答你的救命恩情,就赶紧过来了。”
薛三娘避开道,让后面的几个婆姨先走,又对文沐说:“什么恩不恩的,抬抬手的小事情,哪里用得着你那么惦记?就便是路边没人要的小猫小狗,能舍一口食也要舍一口食一一毕竟也是一条性命。……何况是个人呢?”她瞅了瞅文沐肩上的大口袋,摇头说道,“这些东西我不能收,你拿回去吧。就算要报答,你昨天送的钱也尽够了。你们吃粮当兵的人,攒点钱也不容易……”说着就要走。文沐手上有东西不落空,只好迈一步拿身子拦住路,正容说道:“三娘,你觉得这是小事,在我却是比天还大的事一一要没你当时救我一把,这世上就没我这个人了。说句实话,这些钱粮也报不了恩,但是我明天就要回上京,兴许再也不会来燕山了……你总不能让我心头挂念着这事,一辈子都睡不安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