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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仲山却似乎没留意到商成探究的眼神,不温不火侃侃而谈:“……家里已经报了她的丧殁,程家又违了婚约,如今杨家小姐是有亲不能投,有家不能归,就留在燕州也徒劳无益。送她回上京老家,燕州到上京何止千里,路途迢迢,又是寒冬时节,道路艰辛,她一个纤弱女子,侥幸脱难身心俱疲,路上颠簸能否经受也是两说。更兼她有个官眷的身份,途中稍有差池也是损了大人和公度大人的同僚情面……”
商成本来还有一句没一句地听孙仲山找理由解释,这时候听他越说越不靠谱,忍不住打断:“停!我和杨公度不认识,你别把这事朝这上面扯。你就说说,你为什么把人又带回来?你是个什么想法?”他连上京平原府在哪个方向都还不是很清楚的人,怎么能认识那个杨什么度的京官?再说他一个边军校尉军寨指挥,又怎么可能和一个工部的九品司曹小京官扯上关系?
“职下刚才说的就是心里想的。”
商成翻着眼皮凝视着孙仲山。他才来中寨不到十天,事情已经脚跟脚地处理了一摊,既要挨个好言抚慰在剿匪中不得已便宜处置的部属,又要过问各处寨堡的兵员装备训练粮饷等等情况,还要点派人员分派物质处置前任遗留下来的亏空疏漏,早就忙得四脚朝天,连吃饭的工夫都要抽出来接见各村各寨前来拜谒的乡绅大户,哪里有时间来这里陪着孙仲山闲磨牙?就是现在,书办房里还有个两个地方上颇有名望的耆老在等他过去说话,他就更是没精神来猜度孙仲山的心思。
他掏了绵帕抹掉泪水,把绵帕再折一遍,压着酸涩发痒的眼眶轻轻揉动,睁着左眼望定孙仲山说道:“你再说瞎话,小心我撵你出去!你就直说吧,为什么带人回来?”
孙仲山一张国字脸上突然泛起抹红晕,眼神也不那么自然,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簇新的皮靴,神情也变得忸怩起来,嘴里吭吭哧哧半天也没能吐出一句囫囵话。
他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突然间成了这副模样,再想到半月前孙仲山在度家店发的“男人三四十岁没个家”的感慨,商成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但是他并不点破。不仅不点破,他还收了绵帕,重新戴好眼罩,并且好整以暇地端着茶杯喝了口冰凉的茶汤,安静地等着孙仲山的“下文”。
这事可实在太有趣了,比去陪那些乡绅要有意思得多。孙仲山送杨家小姐去成亲,差事没办成,到最后竟然给自己寻了门亲。不过想想也不意外,孙仲山三十大几的岁数,十几年戎马艰辛的日子下来,肯定早就渴望有个女人来心疼了;以前他是身份低,手头又没有积蓄,讨不起媳妇,可如今不一样,论身份他已经是正九品下的仁勇副尉,论地位他是堂堂皇皇的一哨之长,身份地位全有,剿匪时又捞了不少战利品,腰包里胀鼓,想讨个媳妇再正常不过。话说杨家的女娃长得不赖,小模小样的也招人怜爱,恰好程家怕怀门风推掉了和杨家的婚约,娘家又不认她,她一时没了去处着落,正是悲苦茫然的时候,再被孙仲山一路小心呵护精心照顾,心中难免感激一一对这岁数的女娃来说,感激和感情就是一回事……
他端着凉茶杯假做沉思,孙仲山也是一脸的踌躇犹豫神色。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军营方向传来几声短促的号令。隔得远,号令并不十分清晰。外面厢房里传来石头肆无忌惮的笑声,其间还夹杂着包坎的呵斥笑骂。
半晌孙仲山才神情很不自然地讷讷说道:“大人,我……”
商成捧着茶杯没吱声,仿佛就没听见他的话。
“大人我……职下……”
商成收回盯着门框的目光,眼神里带着揶揄安静地看着他。
接连两次都说只起了个头的孙仲山突然鼓起勇气,大声:“大人,职下有个不情之请,万望大人成全!”
“唔?”商成作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问:“你要我成全你什么?丑话说前面,我可是没钱。”虽然他肆酒好堵,现在没钱打下闯过天的土匪巢穴,他也是最厚的一份战利品,可迁移庄户到度家店的主意是他出的,农户的安家费用自然也是他先行垫付,本打算是到大帐上报销,谁知道到了寨他才想起来,他当时竟然忘记让三户人家给他写个收据凭条一一没有这东西,他怎么能从边军帐房里支领出钱粮?
“职下不是找大人借钱。……职下希望大人能替我去说个媒。”
商成“哦”了一声,抬起头时已经是满脸的“惊讶”,问道:“仲山想成家了?说起来你也确实该成个家了。三四十岁的男人,身边要是是没个女人照应,成天价不是摔盆子就是打碗。”看孙仲山的脸色有些尴尬,他自己也觉得这个时候不应该说这些玩笑话,轻轻咳嗽一声转过话题,“你看上哪个的闺女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