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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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月后…

平康县。www。QΒ5、com\\

沿街走来,满目疮痍,战争虽然已经离开平康县,但要恢复大概也要好几年的时间吧。

街上没什么人烟,多半不是去逃难就是躲起来。朝廷已派官员到平康县重建,不知道这一次派的是好官还是贪官?

冯二哥走到万府前,看着这座府邸在短短半年多里已犹若荒宅。他走进府内,踏上长廊,摸索一阵,走到应该是万府主人的睡房。

床缘斑斑血迹没有人清理,不知道是谁的…小青急病而死,应该不是她的。思及此,冯二哥想起那曾有一面之缘的万相公。是半年前他在小青尸身旁吐的血吗?

他不敢再深想,沿着长廊,走到书斋。

书斋里,看似长久未清,蛛网满布,书柜倒了一地,但遍地书籍,似乎没有缺本,再走到还没翻倒的书柜间,随便翻了本书,里头有万相公的字迹。

“他看的书还真多…”

瞄到柜后有个毫不起眼的木盒跟两卷画轴,他先打开画轴,一卷是钟馗和颜悦色、一团和气的丹青绘图,钟馗的头上还有只黑蝙蝠在引路,图的右上方写着“赠兄仲秋”,应是来不及寄出的画。

冯二哥再摊开另一幅画,随即一怔。

画里是他方才经过的地方,杨柳树下有个男人手捧蓝皮书,后头跟着个小孩子像摇头晃脑地跟着背书,旁边有个年轻美丽的妇人坐在树下笑看他们。

“是小青…家有青青,家有佛赐,万家佛何求哉?”冯二哥念着上头的字句,想起他们如今的下场,不由得喉口紧缩。

看着图好半晌,他才缓缓打开盒子,盒子内分成两半,各有书信放在里头。他随便抽起一封,一看,帘放下。

“原来是小青跟万相公的信,这可不能看啊!”看到另一半最上方的信纸好新,像刚写的,他迟疑地拿起来,偷偷瞄上一眼。“没写给谁的?”

他吞了吞口水,打开信,吓了一跳,信的边缘沾着血迹,像是写信的人流下血却没有注意到。

冯二哥一看开头就提到小青,连忙低声念道:“青青已走七日,我在她身旁陪伴七日,原以为今晚可以见她魂魄回家,哪知换来措手不及的真相。世上无佛有鬼,今晚我遇见布灾苏城的瘟鬼,他说我与青青魂魄相连,我若肯变成瘟鬼,他便有法子让我下地府救青青,先变半人半鬼,再下地府救青青,回阳之后,他再将我变成瘟鬼以报答他的大恩大德。对谈半夜,赫然发现青青无辜枉死,竟是为我!他有心要将我变成瘟鬼,所以先教青青枉死,诱我成鬼,我好不甘心好不甘心,我用尽心机保护的妻小,到头来却遭瘟鬼陷害,我的青青,我的青青…”接下来的字迹被血晕了开来,显然万家佛写到此处时痛不欲生,冯二哥连忙跳着看:“我已决定明日带青青的尸身,与小四前去当日聊的庙宇,晚一日,青青一渡奈河桥,大罗金仙也救不了她了。明日之事,我虽然毫无把握,心里却已平静如常,若救不了青青,一并魂归地府吧,唯一放心不下,是我儿佛赐,我若回不了阳,佛赐将无爹无母。将来若见此信者,如知我儿佛赐下落,请转告他,我跟他娘,虽无法牵手白发,也早已投胎转世,不必牵挂不必追寻:若是佛赐后代子孙见此信,须知世上有鬼无佛,防人防鬼保自己,切莫落得我这般下场,若是非万家子孙见此信者,世道贪乱纷争,想必万家佛已无子无孙,平康县我是顾不了了,朝官不换,圣眼不开,我也无能为力,若遇战争,府内有地窖,藏有数年不坏的腌制食物,可躲可食,随君取用吧。家中无佛,何来平安康泰,万年无事?万家佛于十二月十五青青头七日绝笔…”

阅至此,冯二哥已然呆怔!

“我的天…他真的曾下过地府?”冯二哥喃喃道:“下地府救小青吗?他、他连地府是什么样子也不知情,就有这胆子下去吗?”

拿着万家佛临时亲绘的地图,他双手微微发抖,扪心自问,若是自己、若是自己,够不够胆在片刻之间决定下黄泉救人…他没那个胆,他很清楚。人死了,就该葬在土里,要他再下未知的地府救人…他不行。

紧紧握着那卷钟馗保平安的画像。他将盒子收好,放回原处,又绕着万府走。

来到一间旧屋子,他注意到院内地上异常干净,疑惑地推门而入,发现是万家摆着列祖列宗的牌位。

牌位也是异样的干净整齐,毫无灰尘。他上前,呆了呆:“万家佛、马毕青…万佛赐?”这三人的牌位在此。那他在严府里看的又是谁?

万家佛既然执意要救小青,绝不可能先立脾位…

“万相公?”

冯二哥吓了一跳,转身一看,看见眼熟的百姓。

“是冯二哥啊…”有人认出了他是半年前来平康县的刀铺师傅。

“你、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

“冯二哥,你回来干嘛?这里刚走了战争,一切还没有恢复正常呢。”

“我、我是放心不下几个朋友,所以赶回来看看。”

“就你有良心。”一名妇人拭泪道:“万相公自私自利,人走了,连平康县的人都不顾了…”

“自私自利…自私自利…”冯二哥重复喃道。一心救自己的妻子,也算是自私自利吗?

“他要不走,平康县今天不会落得这种下场。还好,他还算有点良心,将地窖里的食物留给咱们,要不然,凭咱们老弱妇孺出去寻食物,会有什么下场都不知道。”

冯二哥注意到这几名都是上了年岁的妇人,其中一名还抱着一盆食物。他微讶:“你们看过那盒子里的信了?”

“那盒子就摆在书桌上,来抢劫的暴民瞧它是木盒就没有理会,躲在地窖里的姑娘有几个识大字的,一一读了出来,咱们才有条生路走,现在县里的老弱妇孺都待在里头,等着朝廷新官过来。冯二哥,这半年多你在外头见多识广,有没有听过万相公的下落?”

“他…”

“信上说的事,太可怕了。如果万夫人真是被瘟鬼害死的,照理说,应该马上火化才对,他那棺木放了好几天呢…咱们在想,万相公跟万夫人感情好得不得了,是不是他失妻后疯了,以为能救回他妻子?”

“这倒是。”另外妇人低声接口:“当年我在街上办年货,万相公带着他妻小出门,我看过他妻子,不多话,儿子活蹦乱跳的,一大一小就走在万夫人的左右边,一家和乐融融的样子。万相公因丧妻而发狂,不是不可能的事,就可惜他家小儿一块被带走。冯二哥,你在外头有什么消息吗?他要神智还清醒,能不能让他回来啊?”

冯二哥张口欲言,一一扫过眼前的脸孔,然后看向供桌上的牌位,最后,他低声说道:“我听说,万相公一家都死了…”不理会妇人们此起彼落地说“果然如此”、“太可惜了”等语,他摊开钟馗画像,目不转睛地盯着好一会儿,突然哽咽道:“人都死了,说不得将来一个魂飞魄散,一个独自走过奈河桥,还是没法在一块…他曾帮平康县保有这么多年的平安,受过他恩惠的人也不少,七月快到了,咱们也该烧纸钱,烧纸莲花给失去的家人,也多烧点给万相公,要不然忘恩负义的我们,也跟妖魔鬼怪没有什么不同…”

语毕,他默默地将画轴挂在祠堂门口。

“钟大爷,请您看看,这间祠堂里,有三个牌位,每天每天,平康县里都有人在这儿清理上香,人世间绝不会有人为那些无恶不作的人上香,您一定明白的吧…”冯二哥双手合十地,诚心祈祷。

“爹!爹!你看!你看!”小四不停地转圈圈,转到万家佛头昏眼花,干脆一掌定住儿子的头。

“爹,好不好看?”

“…不就是一件衣服吗?哼,谈什么好看不好看?”

“是娘做的耶,娘帮我做的耶!”

“…我的呢?”

“没有。”小四扮了个鬼脸,腼腆地笑:“娘说,布料还有剩,可是没爹的份,要再帮小四做件大一点的,因为小四长得快。”

“…”万家佛马上起身,对着正在喂马的青青喊道:“娘子,相公有新家训,快过来聆听受教!”

马毕青微一愣,应了一声,无视严小夏好奇的眼光,慢慢走到万家佛面前,跟小四对看一眼。

“好了,万家家训第十三条,从今天开始,儿子有一件衣服穿,一家之主一定有两件。来,覆诵一遍。”

“咚”地一声,远处严小夏倒地不起。

马毕青眨了眨大眼,终于明白第十三条家训为何产生了。

“佛哥哥,你身子又没长高,穿以前的旧衣也没什么不好。”她忍笑道。

他瞪着她。“万夫人,你太久没有聆听夫训了,是不是?你成亲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问我要不要新衣,小四出生后你第一件事就是做小四新衣,好了,现在呢?你说啊!”

“相公,是我错了,下回我一定先做新衣给你。”马毕青恭敬道:“现在,在就寝前,请妾身为你重新包扎伤口吧。”

万家佛眯眼注砚着她,好半晌才满意地点头,马毕青马上去马车里取出包袱。

“小四,你要再敢在我面前炫耀,你娘就没法陪你睡了!好了,滚去睡觉,今天晚上你娘是我的了。”他低声说道。

“又是爹的?”小四惨叫。

万家佛轻轻弹向他的额头,得意笑道:“没办法啊,小四抱着新衣就能睡,爹只能穿旧衣,只好抱着你娘将就点睡,记得啊,下回不要再故意在爹面前嚣张成这样。”见马毕青走来,他又一脸严厉,故作不悦。

“相公,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去勺些水,你可以顺道洗脸。”

万家佛应了声,见青青前去溪边取水,他又对着小四说:“记得了,不要来打搅我跟你娘。”语毕,竟然狂奔到稍远的树下等着青青来哄人。

小四呆呆地看着爹,呐呐道:“爹,难怪娘常偷偷说,万家有两个小孩,她很辛苦的…”算了,不跟爹争了,慢慢走回马车,看见严小夏,马上眉开眼笑,道:“小扮哥,你看,新衣耶!我的新衣耶!”转个圈圈,再转一圈。

严小夏嘴角抽动。“不稀罕。”连你爹我都不稀罕了,简直是返老还童的书生,跟书上写的真的不一样啊。

小四看他也不捧场,扁了扁嘴,然后坐在严小夏身边,小声说:“娘亲口跟我说,今年年底还要一件哦,明年也有,后年也有…小扮哥,我娘说爹好像找到容身之处了耶!等我们到骆驼山,又可以一家在一块,不必再怕人追了。”

“那叫驼罗山。”这小表老爱缠着他,烦不烦啊。

“对耶,是驼罗山,小扮哥也要去吗?”

“想去啊。”想去得要命,如果书生真是书上那个有缘者,那他是书生的救命恩人,应该也能进去吧?进去了就不怕什么道士、天劫跟抢地盘的大只妖怪,多美好的远景!

“到时候咱们加上小扮哥,都会在一块。这样好了,等娘把我年底衣服做好,我叫她帮你做一件,你也有新衣穿了。对了,小扮哥,今天晚上要不要再来背靠背睡,很暖哦,而且小扮哥的背跟娘还有爹都不一样耶。”看见娘亲路过,他马上露出一个很大的笑颜。

马毕青也朝他笑了笑,冷淡地看了严小夏一眼,一转头,讶异地看见她相公在有段距离外的树下。

她双肩微抖,忍着一脸狂笑的冲动,慢吞吞地走到他身边。

“相公,请把右手伸出来。”

“哼。”伸出右手。

她含笑地拉开他手掌上的长布,露出几乎没有完整肉皮的掌心,眸瞳微缩,她默不作声地为他重新上葯,然后打开包袱,取出新的白布包扎上去。

“都一个多月了,不疼了。”万家佛突然说道。

“相公,你很怕疼的,就算轻轻抓过你的手臂,留下血丝你也好疼的。”她柔声说道。

“都说不疼了,你这当妻子的还要跟我说反话吗?”他抱怨:“我是不是愈来愈没有一家之主的尊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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