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凛冬一剑出西湖(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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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这人叫什么名字?墓碑要写些什么吗?”

西比尔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寒风。待酒劲又褪去一些后,他便能更加体会到这冬夜的寂寥。

像身后趴着的沈虎,一腔热血终有冷却时,待命丧黄泉后,身旁竟没有一人陪伴。

孤独傍身,银枪在手即为归宿。

幸哉!悲哉?

“苍岭枪王,沈虎。”

夜微亮,晨曦未至。万物渐渐苏醒,翘首盼望第一缕光亮的降临。树林中簌簌落雪声,打破了归灵山中的寂静,也昭示着枯冢又添新坟。

阿鱼动作很快,坟包早已被他垒好,只剩墓碑还未制成。此刻他正手拿斧头砍着一棵碗口粗的树干,每砍一斧树上的积雪便震落下来一些,有些落在他的头上,有些滑过他稚嫩的俊脸钻进衣领,不一会便湿透衣襟,山风吹过冻的他直打寒颤,接着每砍一斧便自言自语抱怨一句。

“烂树破树!”

“还枪王呢,还不是一剑都接不了。”

“瞎老头死老头,怎么还没睡醒!”

阿鱼一边抱怨着,一边愤恨的砍着树干,直到身后传来一句有气无力的冷哼。

“哼,大清早就有条咸鱼呱噪个不停。”

听到声音,阿鱼吓的斧头差点没握住,连忙回头尴尬的傻笑两声。只见一名双目失明的枯瘦老翁依站在茅屋外的篱笆旁,背对着阿鱼抖了抖衣袖说道。

“进来暖和暖和,别咸鱼变成死鱼,咱一个瞎老头子可不管埋。”

阿鱼捂嘴偷笑,忍不住想告诉他咸鱼也是死鱼的一种,但还是什么也没说的跑进了茅屋内。

茅屋内异常简陋,东北角放着草席和棉被,胡乱的堆成一堆。居中处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子旁生着火炉烧着一壶热水,除此之外便什么也没有了。

阿鱼一跑进去便不管不顾的提起正呼呼作响的铜壶,想要倒杯热水去去寒。只是没想到瞎眼老翁比他还快,从他手中一把夺过水壶咒骂道。

“滚一边去。”

说着从桌子上翻起一只倒扣的茶杯,满满的倒上一杯,冒着热气的热水与杯口齐平,不多一滴也不少一滴。动作不仅熟练而且极其精准,可谓一气呵成。若是外人见了,恐怕绝不会相信这老头是个瞎子。

但阿鱼却早已习以为常,他知道瞎老头眼睛虽然看不见,但耳朵却特别好使,就算是屋外掉下一根针,瞎老头在屋内也能听的一清二楚。

“撒一滴,一棵树。”

瞎老头说着脸上竟笑开了花,活像一个疼爱孙子的老长辈。阿鱼见状却忍不住扁扁嘴,望着眼前的茶杯欲哭无泪。

权衡再三后,也只能小心再小心的端起茶杯,天知道一棵树他要砍多久。

瞎老头等他抿过一口后,欣慰的点点头,开口问道。

“埋的谁。”

阿鱼又喝了一口,知道水不会撒出来了,才抬起头回答道。

“沈虎,说是什么枪王。到头来还不如他隔壁躺着的那个耍大刀的呢!”

瞎老头听阿鱼这么说,抬起头望向门外新坟的方向。伸出舌头舔了舔干巴的嘴唇,笑的更明显也更和蔼了。

“嘿!沈虎也算一把好手。到你这小娃娃嘴里,竟还不如手下败将了。”瞎老头颤颤巍巍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面朝房门接着说道“屋外这些个坟啊,沈虎怎么也排的上前三。至于你说的双刀刘齐,充其量不过排第六。”

“排第六?怎么可能,那个枪王只出了一招。他可是耍了三招才败给公子的,尤其是最后一招…唔…叫什么来着?啊对!鸳鸯戏水!哈哈...”

阿鱼一想到这个名字就会开心的笑起来,然而正当笑的尽兴时,脑袋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疼不疼先不说,重要的是茶杯里的水差点泼了出去。等他生气的抬起头时,却发现瞎老头已经起身准备走出茅屋。

“招式多顶个屁用!你见过公子比尔用过第二招?”

瞎老头一边佝偻着身子走出屋外,一边不厌其烦的解释道。

“东边埋着的横扫千军铁棍吴,南边葬着的鬼神莫测暗器唐,还有他旁边躺着的负心杀手铁扇谢,那个不比双刀刘齐名头响亮武功高强。花招多就厉害?那你这小毛头不就成天下第一了?”

阿鱼听瞎老头一顿埋汰,顿时羞红了脸,可又找不到理由反驳,只得气急败坏的说道。

“花招多当然厉害了!玲珑姐姐就是证明!”

“放屁,那丫头是诡计多,不算武功。”

“嘿嘿,老头,你又嘴硬了。我这就去百花阁找玲珑姐姐治治你!”

百花阁在西府最深处,原本是公子夫人的住所,只听名字就知道花草繁盛。虽说如今是冬季,但楼内依旧是百花齐放花香四溢。而这一切却要归功于一位女子的辛劳,若不是她在屋内摆放三个火炉驱寒取暖每日照看,怕是秋天时百花就已枯萎。

清晨天色蒙蒙亮时,女子总会来到阁楼,手拿剪刀修剪枝丫。就像对待自己的青丝一般,小心翼翼的生怕吓掉对抗寒冬的花瓣。三年如一日,从不懈怠。

饶是如此,还是无法抵挡天道自然,看着百花萎靡不振弯下枝丫,女子深感无力的轻轻叹了口气。

“奈何百花无首,终化春泥入壤。”

语毕,紧闭的房门外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女子听后连忙放下剪刀打开房门。只见西比尔身披狐裘大氅站在门外,手中拿着一截刚从树上折下来的梅花枝。

女子见后连忙收起哀伤,微笑唤道。

“姐夫。”

西比尔还以笑容微微点头,将手中的梅花枝递给女子。

“三年来多亏你照顾这些花,不然百花阁恐怕连春泥都看不到了。”他顿了顿,似是下定决心般接着说“往后搬进来住吧,这些花离不开你。”

女子接过梅花枝后,脸上立刻泛起一抹绯红,似是不敢相信一般。先是盯着西比尔的眼睛良久不语,之后又缓缓低下了头,沉默好久才轻轻恩了一声。

西比尔见她答应下来,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转过身便走下了楼梯。只是转身之后,没人看见他哀痛的表情,也没人知道他的愧疚之情。

那是对亡妻的哀痛和对辜负的愧疚。

西比尔站在楼梯间,复又回首望向敞开的房门。

他曾答应亡妻,好生照顾玲珑,为她择选一户好人家。然如今三年已过,英年才俊介绍无数,却总是百般拒绝。他不能再等了,他将要做的事容不得再等,也容不得他牵挂任何人。

“玲珑,西府从此就是你的嫁妆了,莫要再任着性子来。”

顾玲珑原本还沉溺在欢喜之中,正手足无措的捧着那截只开了一朵花的梅花枝,心中甜蜜就连脸上也是面带桃花笑不绝容。然而,忽又听到楼梯间传来的话语后,就像是吃了带毒的蜜饯般,笑容渐渐消去徒留一双朦胧的泪眼。

她哽咽着,无声的哭着。泪水顺着她的脸颊,一滴滴落在冰凉的梅花枝上,溅起朵朵泪水化成的梅花。

她不明白,姐姐并不比她漂亮,更没有她温柔,为何西比尔却总是无情与她。

她也不会明白,情之所起一往而深,本就没有道理而言。

就像手中的桃花枝一样。

即知花终有败时,何苦寄心与枯枝?

旭日东升,积雪消融。埋葬着十六位武林高手的归灵山,此刻正沐浴在雪水的滋润中。漫山遍野的高大树木,因为枝丫上的积雪融化,就像天上的乌云般,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细雨。

西比尔一路走在泥泞的山道上,煞是费力。整夜未眠再加上昨晚湖面上的决斗,使他本就日益消瘦的身体更为雪上加霜。

他的左手拎着剑,赤如鲜血的霓裳剑。右手提着一坛上好的秋露白。说起秋露白,此酒可谓弥足珍贵,只有选用秋寒之露水才能酿造,整个西府一年也不过能酿一坛而已。

然而西比尔虽然爱酒嗜酒,却从来不喝这可遇不可求的秋露白。倒不是因为吝啬,只是有人比他更爱喝这清如水的秋露白。

这个人就是他的亡妻——楚沐沐。

归灵山之巅,寒风凛冽,白雪皑皑。一座石砌的孤冢,面东而立坐落在宽大的石坪中央。日出后阳光温柔的撒在它的墓碑上,就像撒在女子温柔的面容上一样。

西比尔拎着剑和酒,走到墓碑旁席地而坐,温柔的抚摸着墓碑,自言自语道。

“我来了,带着秋露白。”

清澈的酒水洒落在地,飘起阵阵酒香,西比尔笑了起来。

“都是你的,我不抢。”

一阵风吹过,犹如情人耳语。

“三年了,是时候了。”

他笑得依旧温柔,却是如此悲伤。山风仿佛也被他的情绪感染,发出呜呜的悲鸣。

不多时,一坛酒只剩半坛,西比尔缓缓站起身来,默默望向山道登顶处。

一位双目已盲的枯瘦老翁站在那里,双手恭敬的捧着一方长长的乌黑木匣,身旁陪着一位约莫十四五岁的锦衣少年,正静静的等候着他。

西比尔抬头望天,知道时辰已到,便缓缓抬起手中的霓裳剑,轻轻的将它靠在墓碑一侧。

原本温柔的笑容也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目光和无情的背影。

红颜冢中枯骨寒,江湖与我何加焉。

杀妻之仇,今当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