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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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净的裙宛如一朵小白花绽开,小白狗雪花伏在裙面上酣酣睡去,连秋水恬静地坐在星光闪耀的夜溪畔,右手轻轻抚摸雪花一身软毛,白哲的脸庞淡淡无绪,微微仰望月娘。全/本/小/说/网她好久不曾见到人界的景物了,虽然一切早已不是她所熟悉的,也不再有她的亲人活在此处,却依旧让她无限怀念。

武罗站在连秋水身后,距离约莫十步,他没靠近她,双眼深深地凝视着她,完全不想移开视线。

将她带离黄泉,出自于冲动,冷静下来之后,反而对自己的蛮行手足无措。

他想带她去哪里?

他能带她去哪里?

人界,已经没有他与她共同生活过的「家」,小茅屋不在了,粗木搭建的房舍也不在了。而她,只是温驯地跟着他,他往哪里,她便在哪里,不曾质疑,不曾退缩。

「小武哥,你过得好吗?」良久,她开口问,率先打破沉默。

「嗯。」

「那就好。」

短短三句应对,又陷入静默。

武罗感到懊恼。

百年未见,他看到她的头一句话是吼着逼问她为何没去转世,她却温暖地关怀他是否过得好,他应该也要关心她这些年来过得如何,在地府里有人欺负她吗?她又是如何打发漫长枯燥的时日?

「秋……」

「你记得吗?那一次我在街上和大伙儿走散,你找回我之后,很生气地数落我好几句,我一哭,你又慌了,抱着我,笨手笨脚地拍着我的背哄我。」

他当然记得,过往历历在目,彷佛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我说过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急疯了。」

她笑着轻颔。「对……你好急,喘吁吁的,满头大汗,发丝凌乱,脸上写满焦虑。我不知道你跑了多久、寻找得多累,但你抱紧我时,你的心跳声好响,坪咚坪咚的……」而他那一个将她柔入怀中的激动拥抱,被随之到来的管事与她的几个妹妹看见,两人悄悄瞒着的纯纯恋情,传回连府,传回连老爷耳里。风云变色。

连老爷本来就不准备履行两家夫人订下的婚约,更看不起穷小子武罗的孤儿身分,在听见管事加油添醋地说着武罗与连秋水在大街上卿卿我我的情况后,连老爷简直气疯了,拍桌斥喝的声音,彷佛能震痛她的耳膜!

「你这个小穷鬼!竟然妄想高攀我连大京的女儿?!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的穷酸样,你配得上我家秋水吗?!给我打断他一条腿,再轰出去连府!」连大京喝令家丁执棍教训武罗,不把这浑小子的一脸傲气打掉,他连大京就跟他姓!

「爹!不要!别打他!爹!妳们放开我,拜托妳们放开我,求求妳们了,大红,花雨!」连秋水被两名高头大马的婢女左右架住,动弹不得,仍努力要替武罗求情,请父亲高抬贵手,别伤害武罗。

十九岁的武罗,身形较同龄少年更魁梧高壮,面对六名手执粗棍的家丁也毫无惧色。缚住他双腕的麻绳被他使劲挣断时,第一名家丁的攻击已狠狠挥来,武罗闪身避开,另一个家丁从他背后偷袭,连秋水嚷着要他当心的焦急声音被家丁喊杀唤打的吆喝掩盖掉,一棍狠狠砸中他的背!

「小武哥!」连秋水见他倒地,泪花倾淌,心都要碎了。

「把小姐关回去她房里,没我点头,不许她出来!」连大京喝令婢女将她带走,她不从,却不敌婢女的力量,整个人几乎是被提着走。

她心急地喊着,「小武哥―小武哥―爹!我和小武哥做错了什么?!是娘替女儿订下这一门亲事,我与小武哥彼此相属,为何您不能成全我和小武哥……」

「我连大京的女儿,只能嫁给门当户对的富商人家!爹已经替妳物色好对象,绝对比这姓武的小子好上百倍,当初妳娘是疯了,才会随随便便和一个镖师的孩子订下婚约,我不可能认同这种儿戏!妳死了这条心,快点断了和这小子的感情,别再恬不知耻地惹些辈短流长,传进他人耳里能听吗?!」

「您怎么可以这样言而无信……」

「啰唆!妳们还不把她带下去!」连大京先是吼着两个动作迟钝的婢女,而后又怒斥六个家丁,「谁准你们停手的,给我打!」

之后发生的事,她不清楚,她被锁进房里,任凭她再怎么拍打门板哭求,守在门窗左右的家丁也没人胆敢违背老爷的命令,全都尽责地看守着大小姐。

她离不开闺房,只能哭,只能拍门,只能哀求,不知自己麻木地做着那些动作多久。她的眼泪干了又湿,掌心又热又红,喉咙已然沙哑,门,终于开了。她被放出房间,是在隔日傍晚,府里哪里还有武罗的踪影?她追问府里每一个人,想知道武罗人在哪儿?有没有被她爹打伤?但她没能得到半点答案,大伙儿都默不作声,逃避她哭红的双眸凄凄哀求,只因老爷命令众人永远不许在连府里提及「武罗」这个人物。

打死一、两个家仆婢女,在每户富豪人家时有所闻,称不上是什么希罕大事。

想起父亲那时命令家丁打他的模样好生骇人,她急得哭泣不止,不知如何是好,又担心武罗已遭遇不测,越是胡乱猜测,越是心思紊乱,直到大红替她端来晚膳,见她毫无食欲,仍是猛掉眼泪,大红才悄悄在她耳边说:「他被打得浑身是伤,让周管家绑在马背上,由马儿载着他跑到谁都不确定的方向去了。老爷要他自生自灭,说是看他自己的造化,若马背上的他被谁救下,算他命大;若马儿跑往荒郊野外,他恐怕……」

她说出武罗下落,原本是希望小姐别再这么伤心难过,孰料听完之后,连秋水的泪却掉得更凶。

浑身是伤……

自生自灭……

连秋水必须咬着手背,才不至于痛哭失声。为何如此待他?他与她,不过是相互爱着,不过如此罢了呀!这种小小的、不算太过奢求的心愿,也不容许他们拥有吗?

她的疑惑,同样存在于武罗心中。

不只她想问天,何以命运拆散两人?就连他,也曾狠狠咒骂那片清澄宽阔的苍天―他被绑在马背上,眼睛所看见的,除了耀眼灼人的日芒之外,就只剩下湛蓝的天。他身上的每一处都强烈地痛着,头脑昏沉,满嘴浓重的血腥味,手脚和身躯被牢牢地捆绑在马背上,教他无法挣脱,只能顶着烈阳,疼痛又饥渴,交织着心里的愤怒、不甘和难堪。

连大京的话,每一句都像尖刺,扎得他心口淌血。

你配不上秋水!

我连大京的女儿,只能嫁给门当户对的富商人家!

爹已经替妳物色好对象,绝对比这姓武的小子好上百倍!

他早就知道自己与她门不当户不对,早就知道在旁人眼中,她与他的差距有如云泥,但他管不住自己的心,他就是喜爱她的温柔体贴,就是喜爱她的单纯善良,就是喜爱她毫不保留的全心全意。他无法不爱她,能拥有她,会是他此世最奢侈的幸福,所以他选择无视两人之间的鸿沟,放任自己想爱她的渴望,时时在心里立誓,他绝不会让她吃半点苦,总有一日,他要她风风光光地嫁进武家门,成为武家的媳妇……

但现在,他立的誓,即将随着他的生命之火消失而化为乌有…

他的眼皮好沉,胸口、背脊、脑袋各处的痛楚正逐渐从意识怞离,四肢泛起冰冷寒意。若任由黑暗吞噬他,兴许,这辈子就再也没有机会睁开双眼了,兴许,就会这样狼狈地死去……

马儿漫无目的缓步跑着,累了,就停下来吃吃路边的杂草,渴了,就往水泉的方向去,牠没留意背上驮着的人还有没有动静,那不是牠会在意之事。又跑了约莫半个时辰,牠在一棵树下闭目小憩,武罗的气息已经相当微弱,只剩最后一口不愿咽下的傲气。

「有匹落单的肥马!要不要牵回去寨里,算白白赚到了!」

有声音,混混沌沌地传进他耳里。

「牠背上有一具死尸。」

「随便丢了吧,带回去太晦气。」

不,他不要死!他不要这样死去!秋水那个女孩,温婉却固执,单纯却死心眼,耳根子软却一旦认定了他便是一生一世。他若死了,她会如何?那个傻姑娘会如何?!他光是想,便无法让自己断了生息!

他想大喊,告诉在他耳边说话的人―

无论你们是谁,拜托你们救我,我顺意做牛做马报答你们的恩情!救我,我不能死,不能!

可是失去蠕动力量的唇,挤不出声音,只是不断溢出暗红色腥血。

两个只闻声音不见模样的人,把武罗从马背上解下来,甩到一旁的草丛边「弃尸」,他们的目标只要马,不要人。

「啧啧啧啧,这男人是恶徒吗?被打得好惨,八成是偷到哪个大爷的爱妾吧?」

「别啰唆,动作快些―呀呀呀!死人捉住我的裤角呀呀呀呀呀!」

武罗用尽最后的半分力量,挪动手指揪紧他所能触碰到的布料,并且一捉住就死也不放开!

救我!求你们救我!来人踢不开武罗,裤角被他捉得死紧,发觉死尸并未真正断气,不得已,他们只好连马带人扛回寨去。他获救了,真是好消息。救他的是一窝土匪中的某两只,真是---…坏消息。

他别无选择,只要能活下去,无论救活他的是人是神是妖,他都不在乎了。

谁会知道,这里,竟是他命运的转折点。

「嘿嘿,小子,一块儿当土匪吧。」

匪夷所思的要求,让甫从昏迷中醒来的武罗听傻了,以为自己尚在哪个混乱梦境里,可是眼前那个笑咧咧的鲁汉子贴得太近,满嘴浓臭酒味,熏得他好呛。

「你的体格不错,有没有学过功夫?会不会打人?你不会是文调调的破书生吧?」不等武罗回答,鲁汉子又连珠炮似地问,提及破书生时,他忘掉武罗浑身带伤,以拳头猛捶他肩膀一记,痛得武罗龇牙咧嘴。

「老大,他伤都还没好,你逼问他有什么用?」旁边的土匪阻止头儿害武罗伤势加重。

「这小子用掉我寨里大半的伤药,不叫他来当土匪我就变成冤大头耶!」那些伤药贵的咧,让小伙子白吃白喝却不求回报,有违土匪本性!「那你也得等他清醒呀,他现在八成还昏昏沉沉吧。」

「就是要趁他昏昏沉沉时让他点头答应嘛!不然哪个笨蛋会想当土匪。「少啰唆了,东西拿过来!」一张白纸,上头歪歪斜斜地写着「我要当土匪」五个大字。

鲁汉子捉过武罗的拇指,沾红泥,在纸上打印子,武罗没有挣扎,他严重骨折的右手完全使不上力,只能任人宰割。

「嘿嘿……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寨里的小弟啦!」鲁汉子咧嘴露出黄板牙,爽快地宣告。

武罗在土匪寨里养伤,一个半月后,终于可以不用再依靠拐杖走路,恢复得极好。寨子里的每个兄弟都豪爽海派,要打进他们的圈子不费吹灰之力,短短几个时辰后便开始称兄道弟,鲁汉子姓「虎」,单名一个「标」字,个性大刺剌的,像熊一般高壮魁梧,是这土匪寨里的头儿。

土匪,视烧杀掳掠为家常便饭的世间败类,这一窝土匪亦然,没有高尚到奉行侠义心肠,专做些劫富济贫的伟大善事。

他们抢路人,抢女人,也抢粮抢财。

他们,不是善类。他却在土匪窝里,得到比连府更友善的对待。虎标老大教会他耍刀的方式,鱼二哥教他射箭,三霸哥教他使长棍,四贼哥教他玩流星锤,矮子哥教他用剑,刺痴哥教他打铁……他原本就是喜爱耍刀弄枪更胜于读诗写词的少年,自从爹娘过世,连夫人带他回连府后,一开始他还有书可读,半年后,连夫人骤逝,连家唯一会庇护他的人不在了,每日除了粗活杂工之外,他再也没有机会摸到纸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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