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第9节 面目全非(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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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大哥说得是,要官府认不出来,还有两个法子。”

“什么法子?”

“一是多刺罪名,二是把罪名和地名都刺上满文和汉文,这样一来,就会满脸刺青,面皮肿胀,难以辨认。”舒正琦道,“有时候官府存心羞辱犯人,把他整张脸都刺上字,叫他一辈子难以做人。”

文墨世诧异道:“正琦,你是满人吗,怎么还懂满文?”

“文先生误会了,我是汉人,满文不过是粗知皮毛。当年给犯人刺面多了,罪名和流放地名粗略记得一些。”

仰纯丞道,“舒兄弟,我还有一事请教。如今天色快亮了,咱们刺了字就去县衙,脸上的淤青怎么办?”

“这也不难,只要嚼碎黄豆,敷在脸上,不到半个时辰,就会血败淤消,肿胀之状不会消退多少。”

仰纯丞见他胸有成竹,确是个中老手,终于放下心来,道:“好,既然是这样,就不要耽搁,赶快动手吧!要是嫌字太少,多刺几个也没事。”

舒正琦犹豫不决,道:“仰大哥,眼下虽然没有别的办法,不过刺字是一辈子的事,你要想清楚!”

文墨世和夏家兄弟也道:“对,再想想,不行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杀人不过头点地,哪有那么多想的!”仰纯丞挥了挥手,“时候不早了,动手吧!”

舒正琦见他心意已决,道:“文先生,你那边怎么样,想到法子没有?”

“我想去想来,只能用炭火烘烤。”文墨世道,“不过要先定下三件事,我才好动手。”

“什么事,你说!”

“第一件,公文上的名字,仰大哥看看,用什么名字好?”

仰纯丞想了一想,道:“我来的那天晚上,郑大人说我叫‘李藻九’,就用它吧!”

“第二件是罪名。”文墨世道,“刚才正琦说,要多刺几样罪名,可是要刺哪些罪名,得先说清楚,不然公文和刺字对不上,也要出窭子。”

舒正琦道:“好,我想好再告诉你。第三件是什么?”

“行,你赶快想好,给我回话。”文墨世道,“第三件是,各个州县查验的时间,怎么改?”

仰纯丞见舒正琦沉吟不语,道:“文先生,这个不难,就以今天的日子为限,照着各个州县衙门查验的时间,往回倒推天数就是了。”

文墨世答应一声,又望着舒正琦。

舒正琦想了片刻,道:“仰大哥,用‘逃兵’、‘抢劫’、‘窃盗’这三个罪名,你看怎么样?”

“抢劫和窃盗,罪行可轻可重,倒没什么。”仰纯丞道,“怎么想到用‘逃兵’?”

“公文上说,孙承宗是辽宁奉天府人,明天上了大堂,要是官府听出仰大哥口音不对,只怕要惹麻烦。”舒正琦说,“到时你就说,是从江西老家逃兵到奉天,堵上这个漏洞。”

“舒兄弟心思好细,这一层我真没想到!”

“仰大哥在公门待过多年,一言不慎、罗织入罪的事还少吗,咱们不得不防。”舒正琦道,“再说,我记得的满文不多,要是想些新鲜花样,到时满汉文字对不上,也要坏事。”

仰纯丞道:“好,文先生,就听舒兄弟的!”

文墨世答应一声,便点了一盏油灯,打开书箱,翻出纸张、笔砚、小刀、尺子、刷子、浆糊,在书箱上张罗起来。

舒正琦一边准备油墨,一边道:“仰大哥,罪名定下了,你要赶紧把犯罪的来龙去脉想清楚,身世、籍贯,都要严丝合缝,不能出一点差错。”

“好,我马上想想。”仰纯丞道,“只是这个孙承宗是同治十二年生人,比我小十二岁,年龄只怕也要改一改。”

文墨世回过头来,道:“改哪年?”

仰纯丞道:“既然有‘逃兵’这项罪名,岁数也不能太大,改成光绪元年生人吧。”

“好!”文墨世又低头忙活。

夏定山听他们说完,忧心忡忡道:“正琦,咱们天亮一走,两个女人带着几个孩子,怎么办?”

“定山兄弟说得是,既然官兵要来搜查地道,她们也不能待在这里了。”舒正琦紧皱眉头,“我们走了以后,只好劳烦两位弟妹带着几个孩子,穿得破烂些,装成饥民,混出城去。官兵见她们是女人和孩子,想来不会为难。”

“好,出城以后,大家在哪里会合?”

“既然咱们是去哈密,明天如果能够出城,到时会走北门。”舒正琦沉吟道,“只是符州县衙会派短解跟着,要甩掉他们,有些麻烦。”

夏定山担心道:“对啊,这事怎么办?”

舒正琦想了一想,道:“刚才我看公文,流犯是从亨邑过来,明天早上,你们兄弟俩就假扮亨邑县的短解公人。我们从县衙出来,你们就假装回亨邑,从东门出城,找两位弟妹和孩子们会合!”

夏定川急忙道:“好,在哪里会合?”

“我和石头去年路过亨邑,记得半路上有个陂阳镇,镇上有一座古庙,叫法林寺。”舒正琦道,“明天早上,请两位弟妹带着孩子,赶到法林寺等你们。你们找到她们以后,哪儿也别去,就在那儿等着。我和仰大哥、文先生想办法甩掉尾巴,马上赶去找你们!”

大家一听,都觉得这个办法妥当,松一口气,只是文墨世听说明天要上大堂,有些惴惴不安。

舒正琦看出他的心思,叮嘱他和夏家兄弟,明天上了公堂,千万不要惊慌,只听他和仰大哥应付。

文墨世和夏定川嘴上虽然答应,难免暗暗惊慌,只有夏定山沉默不语。

舒正琦又道:“文先生,刚才在大钟底下找到的关防文书,你也仿造一份,方便定山和定川兄弟明天出城。”

文墨世点头答应。

舒正琦备好油墨,找到一根铁针,吩咐夏定山在旁边掌灯,拉过一床被子,叫仰纯丞侧身躺下,然后骈拢两指,在仰纯丞的脸颊上丈量尺寸,开始刺字。

仰纯丞微闭双眼,只觉针尖刺处,好像蜂蜇蚊咬一般疼痛,过得不久,皮肉渐渐麻木,便不再感到多少痛楚。

夏定川在一旁拾炭添火,闲着没事,道:“仰大哥,你刚才抬钟的功夫真厉害,什么时候教教我们就好了。”

仰纯丞道:“只要明天还能活着出城,我就教你们几手管用的功夫。”

“好,咱们一言为定!”夏定川道,“仰大哥放心,你吉人自有天相,明天大家一定能平安出城!”

“但愿如此吧!”

“仰大哥,你练功多久了?”

“我从小跟着家父学武,一转眼二十八年了。”

“还有比你厉害的高手吗?”

“我这点道行算什么,世上藏龙卧虎,高手多着呢!”仰纯丞道,“我那年进京会试,就见过一个铁砂掌大高手,只凭一对肉掌,打死了七个御前侍卫。”

“这人是干什么的,敢杀御前侍卫?”夏定川吃惊道。

“他叫汪铃身,是御前四品带刀侍卫,很受慈禧宠信,去年带人去杭州抓我的就是他,幸好郑大人早一步送信给我,不然就栽到他手里了。”仰纯丞道,“对了,他如今受我这个案子牵连,贬到亨邑当县太爷,是你们兄弟俩的‘顶头上司’。”

夏定山坐在一边掌灯,不解道:“仰大哥,他怎么是我们的顶头上司?”

“你们兄弟明天不是要假扮亨邑县的短解公人吗,他不是你们顶头上司是什么?”

大家见他还有心思说笑,都笑起来。

仰纯丞便将那天晚上郑亦侠的话说了一遍,说到汪铃身栽了跟头,气急败坏,额头上长一个大包,衙门上下都叫他“寿星公”,大家又笑。

金正琦笑道:“仰大哥,不要说话,不然我不好动手。”

仰纯丞只好住口不语,大家也不再说话,文墨世伏在书箱上挖改公文,舒正琦一丝不苟地刺字,夏定山端着油灯照亮,夏定川坐着发呆,不时给柴火添几块木炭,地道中一片安静。

两个女人翻了几回身,早就醒了,只是不好过来说话,七个孩子仍然熟睡不醒。

仰纯丞一夜没睡,在被子上躺了一会,睡意便一阵阵袭来,打了几个哈欠,强撑了一会,终于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正在熟睡,只觉脸上一阵冰冷,好像什么东西擦过,马上惊醒过来,睁开眼睛看时,只见夏定山举着油灯,舒正琦右手拿一块湿布,正给他擦脸,左手掌上堆着好些黄色的碎渣。

七个孩子已经起来,挤在四周看他,脸上全是同情和惊讶的神色。

仰纯丞坐立起来,道:“舒兄弟,刺好了?”

“刺好了,仰大哥,你看看!”舒正琦将手里的碎渣扔在地上,原来是嚼碎败血的黄豆碎渣,然后从旁边拿过一把菜刀,握着刀柄,将雪亮的刀面竖在他的面前,又从夏定山手里端过油灯照着。

仰纯丞定睛一看,只见明晃晃的菜刀上,照出一个怪人,满脸刺青,面皮肿胀,好像爬满蜈蚣蛇虫一般,丑陋至极,不禁吓了一跳,慌忙伸手摸脸,见那怪人也伸手摸脸,才知道是自己。

他怔怔地盯着那个丑怪的影子,心里五味杂陈,半晌不语,忽然悲从中来,仰天大笑,那笑声之中,夹杂着说不尽的仇恨、愤怒、哀愁、悲伤、无奈、凄凉,比大哭难听不止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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