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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刚问出来,老田头手里的绣花鞋忽然化成一堆黑色碎屑。就像是黑漆漆的木炭,使手一捏,全成了粉末。两只白手套全都染成黑色,老田头的手一抖落,碎末纷纷落下。本来病房里关着窗户,闷热闷热的,这时也不知从哪刮来一阵阴风,吹散那些碎屑,无影无踪。
“咋了这是?”舅舅姨妈们急得不行,催着问。
老田头咽下口水说:“刚才我作法……破坏了这双鞋的邪门法力,老太太的魂儿……走了,去阴间了。”
众人面面相觑。老舅弱弱地问:“老师傅,这算好事吧?”
“啊?对!好事,送走了。”老田头咬着后槽牙说。
这东西就是个心理安慰,谁也说不出个子午寅卯。老田头一说是好事,众人如释重负。我凑过去说:“师傅,还有一只呢。”
老田头心不在焉点点头,一下认出是我,瞪大了眼:“你……”
我笑笑:“田师傅,你该干干你的,我们都信任你。”
老田头还以为我是拆台的,听这么一说,也放开了,呵呵笑:“好,好。这老太太是你家的?”我淡淡说不是,给朋友家帮忙。
老田头转身对老舅等人说:“我跟小刘是朋友,你们家钱我就不收了。”
老舅道:“别啊师傅,咱们一码是一码。我们懂规矩,你出了力就该拿钱,要不然我们心里也不安生。”
老田头深吸口气,开始取另外一只鞋。
同样的,这只鞋一拿到手里,便化为黑漆漆的碎末,轻轻一抖落,没等落地,便被阴风吹散而去。
老田头擦擦汗,对殡葬服务的几个人说:“赶紧的,愣什么,老太太还等着呢。”
“哎!”那几个人互相看看,硬着头皮上来继续干活。老太太衣服脱光,**放在床上。在穿上衣服前,要先净身。用干净的白色毛巾,沾清水,给老太太擦擦身体。当然不能像搓澡那样,就是这么个意思。这个流程里,必须要老太太的儿子来擦一下,意思是亲生骨肉净父母之身,有报恩的意思在。
大舅是家里长子,顶梁柱。这样的活儿自然是他来。他接过毛巾,给老太太擦着身子。老太太临死前,受尽了病痛折磨,骨瘦如柴,大腿都能看见骨头棒。想当年,风华正茂楚楚动人的漂亮姑娘,如今化成一堆皱皱巴巴不成人样的尸体,真是让人心里压抑,无尽感慨。大舅擦着擦着,实在控制不住,一下跪在床旁边,哭着喊:“妈~~~”
病房里静静的,家属们都在擦眼泪。有几个女人走出病房到走廊去哭,实在是看不得这样的场面。
就连见惯生死的老田头,和殡葬服务的男人们,都有触动,一个个静肃,没有说话。
大舅一边哭,一边擦着老太太的身体,颤抖着说:“妈,你一生坎坷,养活我们这几个男男女女,劳苦功高。今天你走了,儿子闺女孙子外孙都在,我们大家一起送你。你好好保重自己,妈啊,儿不能尽孝了!”
说着,跪在地上磕头。
几个舅舅姨妈一起跪在地上,朝着老太太尸体磕头。
老田头过去,扶起大舅,低声说:“老板,你妈还光着呢,赶紧穿寿衣入棺吧。”
大舅擦擦眼泪,站起来,抽泣着给自己妈妈用毛巾轻柔地抹头抹脸,擦着胳膊擦着手。殡葬服务的头儿说:“丧户啊,注意一下,别把眼泪落在老太太身上,要不然她走得不安生,去不了阴间。”
大舅赶紧止住悲戚,强忍着眼泪,把妈妈从头到脚擦了一遍。殡葬服务的几个男人上前,用棉花封住老太太的七窍。这不封还好,一封上,老太太实打实就成具了尸体。
刚才,人刚走,尸骨未寒的,大家还有种错觉,其人尚在,只是熟睡而已。可现在一封七窍,白花花的棉花堵在那,那种绞心的感觉,简直无法言说。
别说家里女眷了,就连大男人都哭得泣不成声。我这人太感性,最看不得这样生离死别。虽然老太太跟我没太大关系,可看到如此场面,铁石心肠都的动心。
我担心李扬,刚想对他说节哀顺变。可一看到他,愣了。他眼圈也红,可并没有掉泪,表情十分冷静,一脸严肃,不知在思考什么。
我碰碰他:“你怎么不哭?”
“为什么要哭?”他反问我:“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人生就像是一班公共汽车,有人到站下车了,有人上车了继续这段旅程。其他人都在车上等着下车的那天。你怎么知道,下车的人就会就此终结呢?或许,下车,也就是死亡,是另外一种生命形式的开始。你是到过阴间的,这些事看不明白?我倒觉得,死对于姥姥来说,是一种解脱。死前受了那么大的罪,我看得都心痛,人走了,解脱了,不在为肉身所累。回归到婴儿一般宁静的熟睡状态,这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