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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参民间俗称棒槌,所以萧风上句说人参,下句说棒槌,从文学角度毫无争议。
但萧风明明可以说文官这棵人参,偏偏说文官这根棒槌,让跟在徐阶身后的那些文官无不怒目而视。
徐阶也是十分不满,但他又不能跟萧风就文官是该叫人参还是该叫棒槌的问题辩论太多,否则就显得太小气了。
“好,就算萧大人的道理是对的。可若以人比之天下,天下如一人,那文官自然是人的头脑,武将就是人的身体。
请问萧大人,人是应该头脑管身体呢,还是应该身体管头脑呢?”
高啊!堂上文官顿时都打起了精神,恨不得给徐阶叫一声好!
想不到这些年来一直只说三个字的徐附议,竟然如此能言善辩!
徐阶顺着萧风的道理,承认了天下如一人,但他不去说阴阳虚实,而是用了更浅显直接的比喻!
文官如人头脑,武将如人身体,这个比喻任何人都不能说不对吧!既然如此,谁该管谁,那不是不辩自明的事儿吗?
萧风看着一片笑意的文官,和一脸茫然的武官们,微微一笑,叹了口气,对安青月小声说了几句话。
“若是安全之时,自然是头脑管身体,可若是危险之时,就要靠身体来管头脑了。”
徐阶摇头道:“强词夺理,就是危险之时,也是头脑判断危险,分析如何应对,身体才能执行的!”
萧风笑了笑:“既然是危险,就未必会给你从容的反应时间,而且越是危险的时候,就越不容人想得太多,要靠身体的反应才行。”
徐阶连连摇头:“荒谬,荒谬,身体的反应自然是头脑思考的结果……”
就在这时,悄悄走到徐阶身边的安青月刷的一声拔出了钢刀,徐阶吓得向后一跳,安青月却又把刀收回去了。
“这刀怎么这么涩呢?该找个磨刀师傅磨一磨了。那几个看热闹的,往后退,再往前挤把你们抓起来!”
徐阶被这一下吓得心脏直跳,全身发软,此时回过神来,怒吼道。
“安青月,你干什么?”
安青月委屈地看着徐阶:“维持秩序啊,大人你不知道,这些看热闹的百姓十分胆大,给点好脸儿就敢往堂上挤!”
徐阶还要说话,萧风诧异道:“徐大人,你慌什么?安青月只是顺天府的捕头而已。
别说你没犯法,就是犯了法,以你首辅的身份,安青月也不敢动你啊!那得有圣旨才行!”
徐阶怒道:“老夫当然不怕,只是她忽然拔刀,老夫吓了一跳而已!”
萧风笑道:“哦,大人你不怕,却跳得那么远。你不是自称头脑管身体吗?
难道你的头脑没告诉你的身体,不需要躲闪,安青月根本就威胁不到你吗?
她又不是疯子,这大庭广众之下,你们又无冤无仇的,她怎敢对当朝首辅动粗呢?”
徐阶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落入了萧风的陷阱,这个事儿还真是不好掰扯了。
若是按头脑分析,自然是不用怕的。可事情发生的太快时,头脑来不及反应,身体就先做出反应了,这是人体的自保之道。
人都以为思维很快,其实是一种误解。能被称之为思维的,都是很复杂的过程,再快也是有限度的。
所以小学时写作文,不管是拦火车还是拦惊马,又要低头看看红领巾,又要想起一大堆的英雄人物,理论上是根本来不及的。
看完红领巾,想完英雄人物,还来得及做的事儿,绝不会是拦惊马或拦火车,最多是扶老奶奶过马路。
若果想得再多一点,等想完了,没准老奶奶自己已经颤颤巍巍的过完马路了也说不定。
“萧大人,就算有危险之时,身体会比头脑先反应。这也不能打比方到大明天下吧。
大明天下何其大也,比一个人要大太多!真有危险也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哪里需要用得到这么快的反应速度呢?”
萧风摇头道:“徐大人你这就不讲理了。大明天下虽然比一个人大太多,但大明天下的头脑也比一个人慢很多。
你也说了,大明天下的头脑就是你们这些文官,看看每日朝堂上的争论不休,看看推行一件事的反反复复。
若大明天下真是一个人,那这个人的头脑反应速度,绝不会比你刚才面对安青月时快。”
徐阶冷笑道:“哦?那萧大人倒说说看,大明天下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需要身体比头脑先反应呢?”
萧风惊讶地看着他:“这还用说吗?鞑靼寇边时,是大同总兵先打的仗,还是内阁先深思熟虑后做出的指挥呢?
倭寇在沿海烧杀抢掠时,是当地官兵先奋起反抗,还是等着内阁思考后再发出命令呢?
有些危险来得慢,头脑自然可以从容思考,想出对策;但变生肘腋之时,靠头脑只怕早已来不及了!”
徐阶知道这个话题上自己又输了一局,他老谋深算,不在一个坑里蹲太久,免得得痔疮,立刻转换话题。
“自古道‘兵凶战危’,又道‘佳兵不祥’,可见都以武夫之事为不详之事,君子不为也!
既然萧大人说文武并重,为何不见古人对读书一事有这样的评价呢?”
萧风笑了笑:“徐大人这是两个问题,我先回答你第一个吧。
武夫之事,君子不为,这是谁说的,只是你徐大人的金句吧!
君子不但重视武学,而且重视程度丝毫不亚于你的读书明理!”
徐阶嘲讽道:“就算‘武夫之事,君子不为’是我说的,可你说君子重视武学,又有什么依据吗?”
萧风摇头叹息:“你这读书人读的,连老祖宗都忘了。我问你,孔子修复周礼,君子当习六艺,六艺是什么?”
徐阶的心沉了下去,感受到了刚才儿子头上的闷棍有多么沉重,但他也不能说不知道啊!
“君子六艺为:礼、乐、射、御、书、数。”
萧风笑道:“君子六艺中,射和御本都是武夫的本事,书和礼是文人的本事,乐可用于伶人,数可用于工匠。
可见自君子眼中,本事就是本事,并不存在哪种本事是高贵的,哪种本事是低贱的,只看用在何处罢了。
怎么如今的读书人眼皮子就这么浅了,除了自己的礼和书之外,其余的本事一律都看不上眼了呢?
徐大人说说看,是孔圣人定的六艺不对,还是现在的读书人数典忘祖呢?”
徐阶自然不敢说孔子定的六艺不对,所以他只能在萧风的话里找漏洞。
“我并没有看不起射和御的本事,只是君子之学也要有先有后。
先读书明理了,再学射御之术,方可为君子。若是只学射御,不读书明理,就会变成街头的恶霸,剪径的盗匪!
这正说明六艺虽都为君子之学,但也有高低之分!”
萧风笑了笑:“若是不读书明理,就会变成街头的恶霸,剪径的盗匪。那三字经为何要说‘人之初,性本善’呢?
读书明理就会成为君子,那请问,为何大明每年都要处置那么多的贪官污吏呢?他们难道没读过书吗?”
徐阶一时张口结舌,半天才想出回应的方式。
“‘人之初,性本善’,但身边那些坏人会教坏他们的!读了书,就可以坚定内心,不会被人蛊惑了!
至于贪官污吏,那是他们本性不好,虽然读书也无法彻底扭转。但若不读书,贪官污吏只会更多!”
萧风虚心的请教:“既然‘人之初,性本善’,那么那些在身边蛊惑他的坏人是怎么来的呢?
他们若不读书,则他们‘性本善’,一直长大应该也是善良的;若是读书,就应该更明理而善良啊?
贪官污吏的本性不好,不是‘性本善’吗?这本性不好又是怎么来的呢?请徐大人指教?”
徐阶心里暗暗叫苦,知道若是再承认‘性本善’这个问题,真的就越说越艰难了,干脆咬咬牙,不破不立。
“‘人之初,性本善’说的并不是绝对的,是说大部分人。自然还有一小部分人本性是‘恶’的。
这些本性为恶的人虽然很少,但若不读书,长大了就是坏人。若是读书,长大了可能为善,也可能为恶。
读书明理挽救了一部分本性为恶的人,剩下没能挽救的,自然就变成贪官污吏了!”
这番话另辟蹊径,从必败的死胡同里夺路而出,不但文官们纷纷喝彩,就连武将们也都暗自佩服。
不亏是当朝首辅,不愧能在严嵩身边屹立多年而不倒,徐附议当真是有本事的,竟然能和萧大人五五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