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四章 朕就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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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衙官员对于南衙官员受苦,普遍存在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态,大家都有各自的苦难,只不过,潞王的苦难还能等陛下回京解救,而南衙的苦难是制度性的苦难,是没有解脱的可能了。

因为皇帝陛下在用暴力手段,拆分南衙,日后南衙的留都,就徒有其表了。

在拆分南衙之前,留都可不是徒有其表,而是有实质性的留都,不仅六部衙门都有,最重要的还有最富裕的十四府作为基本盘,北衙很多时候,也要考虑南衙的风力舆论。

现在,南衙被拆了。

“陛下,追缉处罚金之事,臣以为同等规模处罚金之后,仍该追加褫夺官身革除功名。”海瑞作为大明神剑,此时表现出了他的激进性来,做就做到底,这些人无论如何都要斩杀掉,杀头、流放、褫夺官身革除功名,都可以,必须要让他们政治性死亡。

这些管库官,本身也是推出来的替罪羔羊,他们也不愿意试探真龙之怒,但是过往的利益来往,逼着他们走到了这一步。

大明皇帝就在南衙,大明京营在侧,这些管库管员就是再胆大包天,也不得不考虑皇帝的面子,之所以如此胆大妄为,应天府库一烧,十三府的府库都跟着烧,如同猪八戒分行李一样,队伍一散就分家产,完全是因为有人推着他们在前进。

大明北衙有一家以讽刺官场为主的杂报叫《孽海杂报》,曾经发过一个四格的讽刺漫画,刚中进士时春风得意马蹄疾、仕途不顺时十年运道龙困井、辗转升迁时一朝得势入青云,最后一格则是锒铛入狱悔恨迟。

而这四格讽刺漫画里,最典型的就是画面上的主人公,身后的手越来越多,从家人期盼着金榜题名,到自上而下的打压,再到辗转升迁时,有人姑息庇佑,最后锒铛入狱的时候成为替罪羔羊。

身后的手,在推着他们走,这些手,就是盘根交错的利益集体,就是让人没法回头的力量。

这份杂报把官场称之为孽海,认为只要进入了官场的人,都是罪孽深重,但朝廷自始至终没有限制这份杂报,甚至连朱翊镠都没有为难这家杂报的意思,因为他们和林辅成一样,说的都是实话。

官场就是孽海。

南衙管库官僚,是推出来的替罪羔羊,他们只能如此,用自己去试探皇帝。

不交双倍规模的处罚金,就要面临流放,废物再利用开拓爪哇,交了处罚金,也没有再起复的可能。

“那倒是,朕不来,他们作威作福没有任何的惩罚,朕来了,他们还是作威作福没有任何惩罚,那朕不是白来了吗?”朱翊钧认可了海瑞的建议。

南衙百官会如此束手就擒,善罢甘休吗?当然不是,怎么吃下去的怎么吐出来,这合情合理,毕竟是偷了老朱家的家产,皇帝生气也算是理所当然,所有人都在暴力之下,噤若寒蝉,但皇帝下旨处罚金的时候,就立刻引起了士林的轩然大波,说什么的都有,主要是认为不合理。

南衙思辩开始了。

朱翊钧对这些思辨的风力舆论不理不睬,仍然催促着缇骑们催逼,处罚金一定要交,不交不行。

以至于南衙思辨对皇帝的动机产生了一些些怀疑,一部分人甚至坚定的认为,大明皇帝这番行为,不光是为了推行南衙的拆分,更是为了银子!

这个怀疑非常合理,大明朝廷六月份要开始动工修从开封府到嘉峪关的驰道,这条驰道的预算已经三千万银了,而皇帝如此吹求过急,就是为了银子。

国帑内帑空空如也,就需要找人吸血,而富裕的南衙,就成了皇帝的目标,皇帝南巡,根本就是来打家劫舍来了。

这个想法不算对,但也不错。

朱翊钧发誓,用暴力手段进行财富再分配只是捎带手的事儿,此次南巡的主要动机,还是拆分南衙,至于执行中为何变成了这样,只能说,他也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向这个方向展开。

世事难料。

“徐光启、林辅成、李贽等人,下午的时候,会在南衙的福禧楼举行聚谈,陛下要去看看吗?”冯保询问陛下的日程安排。

林辅成、李贽他们自然在随扈的名单上,他们是正五品的五经博士,他们还有一个没有完成的课题,金钱对人的异化,而这次林辅成、李贽他们要跟南衙的自由派进行聚谈,与其说是聚谈,不如说是砸场子。

北衙是有限自由派的大本营,而南衙是绝对自由派的大本营,这次是林辅成和李贽打上门了。

“朕还等着缇骑的奏闻处罚金之事,他们这次聚谈什么?要是没有什么意思,就不去了。”朱翊钧摆了摆手,将处理好的奏疏,递给了冯保,有些奏疏需要皇帝亲自看,这些奏疏不多,一天顶多两三本。

“聚谈的话题是,投献和止投献。”冯保告诉了皇帝这次讨论的议题。

“哦?”朱翊钧思索了一下说道:“缇帅那边呢,忙着处罚金,朕去了,不会给缇骑们找麻烦吗?”

“陈末盯着呢,缇帅会保护陛下周全,福禧楼是皇庄的产业。”冯保赶忙解释了下,安保不会出现纰漏,南衙毕竟不是北衙,万一陛下在南衙被歹人得手,得不偿失。

福禧楼,本来叫燕禧楼,是正经的皇庄,但是因为修建了南湖别苑行宫,燕禧楼没能接待皇帝,最终降级为了福禧楼。

燕字头,可不是什么酒楼都能用的,不接待皇帝,是不配使用的。

“那就去看看吧。”朱翊钧忙于朝堂狗斗,也是好久没去看过这种热闹了,今天闲来无事,不妨移步一观。

福禧楼本来就是奔着接待皇帝的规格建的,左右前后中福楼一共五座,一共五层,每层以廊道连接,当之无愧的南衙第一酒楼,规模丝毫不输于北衙的燕兴楼。

朱翊钧赶到了福禧楼时,正赶上了好时候,江南有一名角,在楼里唱曲,这名角可是秦淮河畔公认的花魁,还是那种卖艺不卖身的花魁,四处走穴弹唱,给自己增加名气,长袖善舞,和江南的名儒都有点关系,但谁都不能一亲芳泽,主打一个待价而沽。

这花魁敢这么干,是因为她是魏国公府的人,确切地说,魏国公府也有这些烟花世界的买卖,这花魁甚至不是魏国公府门下的青楼买来培养的招牌,而是魏国公府的人,所以才能够游走在众多士人之间。

这花魁真的能嫁个高门吗?难说。

毕竟钱谦益就娶了柳如是。

“这唱曲的女子姓顾,名眉生,出身是苏绣世家,奈何家道中落,被父亲卖给了扬州人牙行,这有一次魏国公府买丫鬟,老夫人就看着顾眉生顺眼,买了下来,这今年刚十八岁,便已经名冠秦淮,才艺无双了。”冯保介绍着楼下婀娜多姿的女子。

虽然带着个帷帽遮住了脸,这这身段一看就差不了,但这半遮半掩的朦胧,反倒是引发人的好奇。

朱翊钧拧开了自己带来的水壶,喝了口水,笑着问道:“徐邦瑞安排的?”

“陛下真的是火眼金睛!”冯保也没隐瞒,这顾眉生这个时间出现在福禧楼,不是巧合,是徐邦瑞刻意的,下了好大功夫才能游说到冯保这里。

冯保也压根没想瞒着皇帝,这魏国公府的身份在,瞒也瞒不住。

“其实魏国公府的老夫人,认了这丫头做女儿,也不愿意她一直抛头露面,这顾眉生呢,身份不上不下,自己又心高气傲,也不好许人家,还不如入宫算了。”冯保说明了魏国公府的打算。

其实就是给皇帝献个美人,至于皇帝要不要,那得看皇帝的意愿了。

“这顾眉生一手苏绣,可是了得,号称针神,又弹了一手好琵琶,普一手的好曲,别号曲圣,还会一手绘画,画鸟兽虫鱼,可谓是栩栩如生,不输给宋徽宗。”冯保介绍了下这女子的才艺,魏国公真的是当闺女培养。

为何抛头露面?其实就是为了嫁个好人家,毕竟只是个义女,说好听点是个义女,说难听点,就是个丫鬟。

冯保是花鸟使,就是专门给陛下寻花的那个职责,封建帝王南巡的时候,留下点风流韵事的传说,实属正常。

魏国公府的打算本身就是献媚,给皇帝献个美人,同样也是给顾眉生找个归宿,魏国公在南衙两百多年,这秦淮河畔多少名角,最后的下场,都谈不上一个好字,即便是嫁了高门大户,最后也是个凄凄惨惨戚戚。

入了皇帝的法眼,进了宫,怎么也是平安喜乐一生。

冯保不再过多的推荐,说得多了反而招人烦。

顾眉生显然知道这次要给什么人弹唱,多少有些紧张,但还是拨弄着琵琶,调好了音色之后,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琵琶声在楼里响起,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曲调婉转悲切,顾眉生顺手一划,曲调忽然变得肃杀了几分。

“嘉靖中,倭患起,生灵涂炭血不止,乌烟瘴气渺人迹;大司马,张蒙溪,募得健儿三千众,营曰振武骄悍凶;浪滔滔、势汹汹,振武营来寇偃旗,倭寇安敢逞凶逆!”顾眉生一开口,就让所有人都有点愣神。

这顾眉生,唱的居然是振武营兵变,张梦溪,就是张鳌,梦溪是张鳌的号,这一段说的是募兵抗倭。

顾眉生唱曲是以振武营的一个妻子为视角,诉说了夫君征战时的忧心忡忡,家里无米无粮的窘境,她用了很长的篇幅去描述振武营的战绩,和浙江九营一样,在抗倭之中征战,在倭患渐止之后,振武营开始出巡抗汛。

嘉靖三十九年二月二十五日,振武营中多聚黄蜂结巢甚盛,谓为吉征,军兵积压已久的欠饷、减饷、夺妻室月粮的怒气,开始爆发,兵变发生了。

南京兵部侍郎黄懋官被杀。

黄蜂结巢,其实就是寓意黄巢,侍郎黄懋官其实是自己摔死的,但在给朝廷的奏疏中,为了衬托振武营军兵的狂悖,黄懋官被杀了。

黄懋官听闻兵变,在军兵赶到之前,烧毁了所有营中的账本,而后自己从三楼一跃而下,本来三楼是死不了的,但好巧不巧,脑门摔在了石头上,死的透彻。

比较有趣的是,在这段唱词里,顾眉生直截了当的骂了当时的魏国公徐鹏举是草包,因为徐鹏举被军兵逼迫,‘呼诸军卒为爷,大叫发廪!发廪!’就是徐鹏举许诺发钱。

但徐鹏举翻墙逃跑后,直接拿了十万银出来悬赏兵变者的人头。

看起来能屈能伸,但其实就是骂他言而无信,说要发钱骗了军兵,逃脱后立刻翻脸不认人。

很快顾眉生就把整个曲子唱完了,结局自然不美妙,军兵没有讨到本该属于自己的银子,也没有给妻儿讨到月粮,甚至振武营都被解散了,这顾眉生唱曲中的女主角,孩子也饿死了,夫君死后,这女子一跃跳了江,做了孤魂野鬼,在江边整日整夜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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