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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女儿说牛屎沟居然冒石油,顾学章第一反应是不信。倒不是觉着她说谎,“你看错了吧?”
毕竟,别说牛屎沟那样的穷乡僻壤不可能产石油,就是阳城市,乃至整个石兰省,也没有产油的地方。一个地区的地质结构都是稳定的,不可能突破这个极限。
况且,不说原油储藏深度,假设一切客观因素都不是问题,都能溢出来或者喷出来漂浮在水上,那得多大的储量啊?他总觉着,这想法像在做梦。
“没错,是真的。”崔绿真一脸严肃的说。
就是高玉强也在旁边拍着胸脯保证:“姨父我也看见了,是真的,黑漆漆一层糊在水面上,苍蝇都飞不下去一只。”
顾学章吃惊极了,“你们闻见油味儿没?”
高玉强和姐姐对视一眼,“我没,姐你闻见没?”
“闻见了,很浓的。”这是对她小地精来说,人类闻不到是正常。
顾学章再三确认后,又听说杨发财跟他的狐朋狗友们,苏家沟有名的大混混“黑子”也蠢蠢欲动,至少两拨人打主意,哪怕最终确认不是石油,他也必须重视。
当天晚上,他难得的主动给徐志刚打电话,让县公安局明天一早派人去把坝塘附近围起来。毕竟,要真是石油的话,必须提防一切火星。
到时燃烧起来可不止是一个坝塘的事儿,牛屎沟,甚至整个大河口都会被炸得天翻地覆!徐志刚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挂掉电话后再睡不着,赶紧给市公安局去电话,报告严重性。
市局也非常重视,当即让他带着一切能抽调出来的人手,先去将漏油地围起来,市局报告市委,连夜从民政、机械厂等部门抽调抽水机等物品。
顾学章在屋里踱了几步,总觉着夜长梦多,他得第一时间搞清楚,里头的到底是不是石油。犹豫再三,他还是拨通了郝顺东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保姆。
保姆听说他是找郝顺东的,非常意外。因为晚上能给郝家打电话的一般都是公务急事,都是打给郝书记的。
郝顺东听说他需要几个能勘探和检测石油的专业人士,又不能是省石油公司的,也不问为什么不要省公司的技术员,当即拍胸脯保证,“哥你等着,天亮就给你送到。”
他本身这么多年的“衙内”也不是白当的,有自己的关系和人脉,紧急打了几通电话,凌晨两点找到上海市石油公司的技术团队,对方答应第二天带着设备坐最早一趟飞机飞省城,他又把老父亲叫醒,要到两辆小汽车,两辆货车准备去接人。
且说徐志刚这头,他带人来到牛屎沟的时候,天是漆黑的,月亮像个害羞的小姑娘躲在乌云背后,车子只能看到村口,为了不扰民,他们轻装简行,尽量放低动作。
谁知,蹑手蹑脚来到坝尾发现,还有几个人比他们还蹑手蹑脚,那踮着脚尖猫着腰走路的模样,警察的职业素养一瞬间就判断出来——贼!
这几个贼不是别人,正是“黑子”一伙人。他们啊,预谋了好几天,踩点后带上几根皮管子,十几只大大的汽油桶就来了。这年代石油可是国家战略计划物资,非常抢手,看外头排队都买不到的情形就知道,一斤得值不老少钱嘞!他们这一桶少说也是二百斤,偷一次要能偷一吨,那一辈子都有钱花啦!
几个毛贼越想越兴奋,眼里露出贪婪的光芒,成则吃穿不愁,败则……则……呸呸呸,怎么可能失败嘛!
忽然,只听十几声呵斥:“不许动!”
一群混子吓得两腿战战,借着出来的月光望去,只见不远处居然有十几条壮汉,打着手电筒直直的射在他们脸上,最,最关键的是,他们手里居然举着手枪!
“枪……枪……”头发微微长的混子指着公安说不出话,只觉腿间一热,一股烫乎乎的,淡黄色的液体顺着裤管流下来。
他们再是混子不成气候,也没被警察用枪指着过啊,万一枪走火了咋办?不是说好没人知道的吗,警察怎么会……难道是公安一早就在这附近蹲点了?他们其实一踏进牛屎沟的地界,就是进了公安的全套!
想到这个可能,谁还敢挣扎?就连带头大哥黑子也立马将汽油桶扔得远远的,双膝跪地,“同,同志,我们没干坏事,我们就,就是来……”
“来干啥?黑灯瞎火看风景的吗?”徐志刚大声呵斥,命令所有人转过身去,双膝跪地,双手抱头,拷上手铐。
而把他们吓得尿裤子的手枪里,压根没有一枚子弹!
“警察同志,我们真,真没……”
“少废话!”带着管子和汽油桶,黑灯瞎火摸人家村里来,你说没打算干坏事?真把警察当傻子吗?
“你们这是盗窃国家巨额资产,要坐牢的知道吗?”徐志刚甩了甩手心的汗,即使没偷成,那也是犯罪未遂,要被教育的。
每一个生产队和村寨有哪些混子,派出所那儿都有底呢。徐志刚以前在城关派出所的时候就知道,黑子不是个东西,坐牢也活该,可跟着他这群都是半懂事不懂事的半大孩子,刚刚初中毕业,又不用下乡,正巧今年又实行责任制,没有体力劳动的硬性要求,他们可不就成了“散兵游勇”。
平时在村里浪荡,公社和市区闲逛,贪点小便宜,说两句混账话,这都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公安也睁只眼闭只眼。要真跟着黑子偷了油,那可是大罪,要坐牢的!
这几个年轻人就完了。
徐志刚叹口气,恶狠狠骂了几句,养儿方知父母恩,他现在才能体会当年父母对他的期待。“你们爹娘养了你们,不是让你们来违法乱纪的,你们对得起他们吗?”
几个年轻人一连声说“对不起”,说“知道错了”,“别抓我们”,甚至有个居然说他家里人已经给他说好一门亲事,要是坐牢的话他媳妇儿就跑了,他娘会被气死的。
公安们都被气笑了,你说活该不活该?
但好在他们认罪态度还不错,大半夜的也懒得送他们去派出所,就拿出笔记本,把所有人的名字信息记录下来,等明儿天亮再给他们带派出所去。
现在嘛,就陪着他们守水库呗。要说责任心吧,这几个年轻人还是有的,这不,刚看见一个公安大半夜烟瘾发,刚掏出纸烟和打火机,他们就提醒道:“同志,这可不能抽烟的!”
徐志刚回头,把眼一瞪,“小王干啥,忘了我说的?赶紧扔掉。”
其他人没想到,走得远远的都不能见火,原本蠢蠢欲动想要去远处过烟瘾的,都纷纷按捺下这种想法,心里还暗骂自己两声,呸!
对于这满坝的浮油,大家打心眼里还没重视起来,唯一想到的就是别玩火,不然会引发燃烧和爆炸,其他的谁也没多想……当然,也想不到。
还是顾学章翻来覆去睡不着,天快亮的时候来到坝尾看了看。是石油没错了,而且,以他多年负责油气采购的经验来看,色亮,质纯,粘稠度极高,油质应该不错,至于其他的含硫量,耐不耐烧他就不知道了。
石油就跟地下水一样的性质,打井打到一定深度,就会有井水喷出来,而少部分地层压力大的石油也会这样。顾学章想起,他以前被困河底的时候,好像就隐约觉着水下不正常,像有一股巨大的压抑不住的力量想要往上喷薄……没想到,居然是石油。
他最近正发愁没油可供老百姓使用的时候,居然就在自己村里发现了自个儿喷薄而出的优质石油?这是啥运气呀他!
“小丫头,一定又是你自个儿发现的吧,还说是高玉强听见的。”他不信。
小福星最近咋越来越旺他了?
顾学章摸了摸下巴,心里隐隐有股得意,父亲的得意。
没一会儿,市里民政部门负责应急抢险的人员也来了,石兰省的人从来没遇到过石油飘在水面上的情景,都以为只要把这些漂浮的油抽走就行了,说不定还能把水分逼出去,白得几吨油嘞!
顾学章被他们异想天开的想法逗笑了,油的质量比水轻,密度又比水大,肯定是严丝合缝漂浮在水面上的,抽水机怎么抽?以抽水机那样的压力永远只能抽到底层的水!
更何况,这样黏稠的油卷进去,抽水机也别想要了。没一会儿,天亮了,陆陆续续有村民发现坝塘来了公安,一传十十传百,几乎全村人都跑来看热闹了。即使徐志刚让大家散开,有危险,可大家都不知道能有多危险,工分也不挣了,就在周围一圈守着。
张爱国跑过来跟顾学章拉家常。自从他以公社主任之尊接过生产队书记之职后,一路敲锣打鼓高歌猛进,全村老小不是秧西瓜苗就是在秧西瓜苗的路上,这几天又忙着给小麦追肥,坝塘里浮黑油的事儿大家都没放心上。倒是有几个孩子看见了,回家说过,可大家都没闻见气味,也就没当回事。
作为生产队书记,居然放任这么大的事不闻不问,是他的失职。
张爱国心里没底,不知道这事会造成多大的损失,忙问:“这石油,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顾学章摇摇头,“还不清楚,等市里领导来吧。”
张爱国更虚了,“不光县里的来,市里也要来啊?”这可难办了,刚开始还想着,公社就是他当家做主,县里来人他还能糊弄过去,可市里……
“那要不请省石油公司来化验看看?万一要是好的石油,咱牛屎沟说不定还能成第二个大庆嘞!”
“已经在来的路上了。”顾学章冷冷的丟下一句,懒得搭理他,指导着徐志刚的人把坝尾围起来,拉起警戒线,一直等到下午三点多,郝顺东才带着上海的专家赶到。
对其他大部分人来说,无论是省城公司还是上海公司,反正都是专业技术人员,人家十几号人搭上架子,采取油样,放试剂瓶里当场就做起实验来……村民们也看不懂,就是看个稀罕。
张爱国不想让社员们看见他被市领导劈头盖脸臭骂的模样,虎着脸把他们训斥一通,赶田里干活去了。
天快黑的时候,化验结果出来了,是非常罕见的优质油。
专家们说了一堆专业名词,除了顾学章云里雾里能听懂几个,其他人都是听天书。唯一可以看出来的,是专家们很激动,很高兴,仿佛捡到宝了一样!
善于察言观色的张爱国,自然不可能错过,看来这些石油是好东西中的好东西?可惜不是他第一个发现并上报的,得不到领导夸赞,不然他还能借势往县里走走。
而上报并处理及时的顾学章,自然又得了一顿好夸,这可是石兰省有史以来第一次发现石油,还是储藏深度很浅的,据说储量非常巨大的石油!市里直接奖励他三百块钱!
当然,对于现在的顾家来说,三百块钱已经不算啥了。可在市里,三百块可是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资收入,相当于一次性给他发了个巨额年终奖,别说处处跟他较劲的张爱国,就是其他村民,也羡慕得眼睛发红。
这奖金啊,本该是他们拿的!
明明是他们地界上冒出来的东西,怎么能让顾家人独占呢?
当然,顾学章没空管他们怎么想,奖金他没看眼里,他最主要的收获是跟上海石油公司签订了用油合同!在原来按人口配额的基础上,直接给他增加了五倍!市里有钱,老百姓也有两个闲钱,只要能给他油,他不愁卖不出去。
而且,听上海石油公司的意思是,他们想买牛屎沟下这块丰富的油地,以后进行开采。因为现在的全国各地的石油开采量不低,在没啥汽车飞机的年代,国内消耗量少,又无法出口,可以说是有点产能过剩的。
对于想要创收的阳城市政府来说,他们何时开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签合同,立马就能拿到一笔天文数字的开采费用,以后一旦对方开采,每年还有源源不断的后续费用、财政税收,以及给本地居民带来的就业收入……所以,赶在省石油公司反应过来之前,顾学章积极促成了双方的合作。
等省公司听到消息闻风而来的时候,油地已经“租”给别人了,他们气急败坏的质问顾学章为什么不早点通知他们,哪有自己省不上报,反倒便宜了外省人的道理?还有,凭啥阳城市以后的用油都从上海买?全省不是由他们统一调配的吗?
阳城市领导班子对财大气粗口出狂言的石油公司早就忍受够了,他们正愁找不到理由去外省买呢!哪怕成本高些,可配送效率高,配额也多,有了煤油,老百姓能点灯,有了汽柴油,小汽车能随便开,工厂能开工,经济效益不就唰唰唰的上来了?
所以,哪怕最后省石油公司又是给脸色又是冷嘲热讽,也无法改变双方自己跳过它,合作在一起的事实。
这不,接下来一个星期,上海的油就通过附近省份石油公司运过来了,附近不通电的村子,家家户户都打到了煤油,亮了万家灯火。因为这又是崔绿真创造的“奇迹”,顾学章直接将三百块奖金给了她,让她随便花。
这下,幺妹可高兴坏了,她抽出三块钱,出门走一个站,趁着天还没黑透,来到一所同样高大漂亮的三层小楼前。
“菲菲。”
“哟,崔幺妹来了,菲菲死丫头你跑哪儿去了?”刘珍坐在院里,跟一群官太太们打麻将,小不点儿胡峥正在地上趴着玩玻璃珠。
几个女人回头打量崔绿真一眼,挤眉弄眼,嘻嘻哈哈,说啥“这就是你家胡厂长看好的准儿媳”,总觉着不怀好意。
这就是崔绿真站在不爱来胡家的原因。随着胡雪峰官越做越大,刘珍牌瘾也越来越大,围在她周围谄媚的太太团们也不断更新换代,可无论怎么换,都是大河口和市区的,都算爸爸妈妈的熟人。
从她们的眼里,她总是能看到她们对爸爸妈妈的羡慕嫉妒……以及把她和胡峻哥哥捆绑在一起。
她现在懂事啦,再也不说“要嫁给胡峻哥哥”的孩子话,她觉着哥哥就是哥哥,怎么能嫁给哥哥呢,这群阿姨好无聊哦。
正想着,菲菲从厨房里出来,她身上系着做饭穿的围裙,明显是刚伺候过一桌牌友吃吃喝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