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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氏父女没有跟来,夏末时间的雨水还在继续,王叔勇夤夜将三名钦犯请回了自家在济阳城外的庄子,到了地方,时间已经很晚了,自然不好多搅扰什么,只让张三郎与两位伙伴早早入睡休息。而翌日上午,雨水依旧淅沥,庄内便开始杀猪宰羊,中午时分,宴席便已经摆好。
看得出来,这位据说是济水第一神箭的王五郎,似乎迫不及待的想从这位名震天下的张三郎这里听到一些闻所未闻,得到一些可以为他打开新世界大门的东西。
而且明显太急了。
“张三哥,我素来便听闻你的名头。”
王五郎年纪与徐大郎一般仿佛,稍微面长、面赤一些,唯独一双眼睛酷似鹰目,显得咄咄逼人,众人落座,未及寒暄,让出主位的他便直接了当的表明了心意。
“这不是虚言,北面濮阳那里,有个唤作牛达的兄弟,平素都是相熟的,当日从东都回来,就尽言你的义气;今春暴君三征,海内鼎沸,你又孤身救了离狐徐大郎一家……但那个时候,我还只当你是个奢遮人物,想着见了面结交一二便是,却不料你居然弃了一郡之君的前途,而只为天下除贼!这才晓得张三哥是天下一等一的英雄!昨夜乌漆嘛黑,算不得正礼,今日张三哥居于首位,请堂堂正正请受我一拜!”
说着,这王五郎果然代头,领着一群人拱手板正行礼。
张行应对妥当,乃是不卑不亢先避了主位,在坐席侧边受了一礼,然后堂皇回礼,倒是随后各自落座后,方才醒悟……自己刚刚也算是收到了纳头便拜的待遇了……这么一想的话,巨野泽那群溃兵,果然是无组织无纪律无见识。
这边正想着呢,那边王叔勇早已经举杯继续来言:
“我在济阳这里,听往来的宾客说起沽水畔的事情,全身热血沸腾,恨不能飞过去将张三哥接来,做个长久!如今至尊开眼,果然让我等到了三哥,就请三哥尽管在济阳安坐,若是朝廷敢派人来,无论如何,须先过我手中长弓与家中几百好汉再说!”
张行安静等对方说法,方才拱手而对:“那张含虽然死有余辜,但有句话说的极对……我的行径,不过匹夫一怒罢了,此生若不能安天下,将来落入修史的人笔下,也不过是个此刺客之流。”
此言一出,多少引来王叔勇以及座中许多人的侧目,却都更加凝重,无一人因此轻视。
这是当然的,张行自己也心知肚明,他绝不会因为这些示弱,就真的在这些人跟前丢了份子……原因再简单不过,对于这些东齐故地的豪强们来说,他张三郎在沽水畔的行为实在是高山仰止,外加打蛇打七寸。
须知道,这些河北、中原、东境的豪强们为什么反魏?可不是因为心念大齐,更不是因为日子过不下去,而是说大魏不许他们继续当官。
管你们什么河北上千年的名门,什么河南世代的郡守,从大魏朝那位先帝爷灭了东齐开始,就是一个字,关西老爷万万岁!
便是当朝那位圣人,也不过是因为当太子前的江都镇守经历,稍微引了一下南陈的二流世族和寒门们对抗了一下关陇门阀,却还是没有东齐故地豪杰们的事情。
好嘛,祖上十几辈子是宰相尚书,跟河东张氏齐名的大族,才两辈而已,却只能给人当县尉,能做个县令,那是关西有点人脉还能用;祖上世代郡守,宛如割据,战例都是能上史书的,倒腾到现在只是个豪强,随便公人都能来勒索。
这种情况下,这些人要是不敌视大魏就奇了怪了。
便是为什么徐家、王家这些大豪强家都是少年人当家,也都是有说头的……因为他们亲爹往往要扮演老实恭顺的大善人……爹来扮演大善人,儿子肯定要当恶少年的,不然不得被人欺负死?不过世道越来越坏,恶少年反而渐渐掌握了实际的资源,成为了主要的对外活动的主要把持者,也是有些措手不及的。
而转回到跟前,张行那日做得事情到底算什么呢?
论仇视大魏,谁干死过一位南衙相公?还是这几年劳民伤财之下名声最坏的一位相公?
论出仕这个事情,人家张三郎可以轻易弃了一郡前途……这是这些东齐豪杰一辈子都难摸得着的东西……就当成一件破衣服一样扔了。
更别说,还有那句几乎可以当成造反宣言的“安天下”!
所以说,张三郎名震天下,绝不是虚言,也不需要额外的宣传……靖安台的老皇叔听到消息,立即钦点了这个连任督二脉都不确定通没通的王八蛋为黑榜第三,也不是胡来的。
性质太恶劣了!
影响太坏了!
也就是现在靖安台内乱成一锅粥,曹皇叔自己也在更大粥锅里,但凡能喘口气,他一定把大太保罗方扔出来,先捉张三此贼为敬!
那么这种情况下,张三郎说啥都是谦虚。
“不过,”张行继续安稳言道。“多少是做了点招人忌讳的事,若在济水盘桓,还要借重王五郎的神箭,以作庇护。”
王叔勇当即振奋颔首。
众人便齐齐举杯。
一饮既尽,气氛立即舒缓了不少,但王五郎还是有些着急。
“张三哥。”王五郎认真以对。“你说安天下……到底怎么安天下?”
主位上,张行扫视了一眼这堂内诸人,只见其中除了王五郎的随行骑士外,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人士,有江湖豪客的打扮,有商人的姿态,有读书人的样子,甚至还有个穿着破烂、鞋子都捅出一个洞的中年道士正捏着胡子好奇来看……心知肚明,这是王五郎为了凑热闹,将庄子里的宾客、食客也都一起唤来充场面。
那么今日自然称不上是什么妥善场合。
不过话又说回来,张行固然下定决心要反,但从那日走马孤村开始,也只是一浪接一浪,哪里有什么具体计划,而若不说具体计划,只扯些豪言壮语,又有什么顾忌呢?
难道传出去,还能给自己定个双重的死罪?
一念至此,张行昂然做答,甚至隐隐用了一点真气功夫,以至于声振屋瓦:“欲安天下,当推翻暴魏,重立乾坤,继而使强者当事,弱者当息,能者当劳,庸者当弃,则天下可安!”
听到当推翻暴魏后,王五郎便已经情不自禁,后面的话听没听进去不知道,因为其他人早已经轰然起来。
这群人,天天想着大魏滚蛋,但平素还真没哪个敢轻易喊出来一句造反,所以,这种大而无实的话一说出来,便已经让他们觉得今天长见识了。
不过,王五郎还是有些门道的,片刻后,下面渐渐安静下来,他便忍不住涨红着脸继续往下问了:“张三哥,敢问如何推翻暴魏?”
张行将目光从下面一处地方收回,又看了眼面色自若的小周与王振二人,却是反问回来:“王五郎以为呢?”
王叔勇犹豫了以下,而且明显还有些紧张,但还是认真来对:“我以为,如今暴魏两分,皇帝在东南,皇叔在洛阳,河北、东境几乎全是烟尘,晋北更是早反,荆襄也有人攻城略地,若想掀翻暴魏,应该速速起事,联结河北、东境的豪杰,切断中原、荆襄通路,使西北与东南隔绝,让皇帝不能归于东都,则大事可成。”
“曹彻不会回东都的。”张行再度瞥了宴席上一处地方,然后认真来答。“我久在伏龙卫,早就看透了曹彻这个人,他好大喜功,一日也不能受制于人,此番东征失败,若是折返东都,必然不能制皇叔曹林……所以便是路途通畅,他也不会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