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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邹赞在回到临淄时,不顾风雪交加的天气,立刻直奔东海郡的郯城。
得知他到来,薛敖领着王谡、毛铮、王谡,以及邹赞的儿子邹适,一起出城相迎,前三人与邹赞以兄弟相称,后者则恭称父亲。
待短暂的问候后,邹赞首先询问了老太师的身体状况。
毛铮回答道:“大致尚可,只是偶尔得知叔仁的夫人夏侯氏偷偷躲在屋内哭泣,老太师便有些……唉。”
邹赞默默地点了点头,旋即又问薛敖道:“下邳那里的战况如何?”
“别提了……”
想起此事薛敖就一肚子火,毕竟为了防备他,赵伯虎、陈勖麾下的江东叛军在彭郡、下邳二地掘土为壑,在每座江东叛军驻守的阵地前都掘了好几道沟壑,这严重阻碍了薛敖麾下太原骑兵的行动。
要知道骑兵本来就是一种既强大又‘脆弱’的兵种,十分依赖地形,面对掘土为壑的江东叛军,哪怕是薛敖这等猛将亦感到十分棘手。
待等十月下旬时天降大雪,薛敖麾下的骑兵就差不多全歇菜了,只能暂时作为斥候,从旁协助罗隆率领的太师军。
给别人打下手可不是薛敖的风格,再加上江东叛军的防守实在是太严密了,于是薛敖索性将麾下骑军丢给魏璝,回郯城陪老头子喝酒解闷——毕竟他也明白,老头子一连失去了两名义子,心中着实悲伤地很,只是老头子素来要强,不想表露出来罢了。
原本驻守开阳的王谡,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于十月下旬来了郯城。
听着薛敖那一通牢骚,邹赞的儿子邹适在旁笑道:“父亲,叛军十分忌惮二叔,一开始那赵伯虎还试图用诱敌之计伏杀二叔,没想到二叔追杀着那股诱敌叛军一路追到陷阱前时,扭头就撤,两三次下来,那赵伯虎也识趣了,如今叛军通通缩在那一片片阵地里,掘土为壑,死活都不肯出来。”
邹适的话,听得薛敖心情大好,不过他仍有不满意的地方。
他拍了拍侄子的肩膀,故作不渝地说道:“什么二叔,叫大伯。”
邹适显然也知道这位二叔与自己父亲的那点‘恩怨’,无奈只能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唉,这位二叔,平日里实在是没什么正形。
邹赞也不理会薛敖最后那句,在稍稍思忖了一下后,对众人道:“先见过父亲吧。”
众人也无异议,随与邹赞一同进城。
期间,薛敖饶有兴致地问邹赞道:“我看了你派人送给老头子的书信,居正被朝廷传召了?”
“唔。”邹赞微微点了点头:“待见过父亲再说。”
片刻后,众人来到了城内的那座宅邸,即当初薛敖为章靖摆设灵堂而向城内富户征借的那座宅邸。
待众人一同来到主人的书房时,正巧看到陈太师坐在书房内看书,直到听到脚步声,这才抬起头来。
“父亲。”邹赞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伯智啊。”见邹赞脸上满是被寒风吹刮的痕迹,陈太师轻叹道:“这么大的风雪,辛苦你了。”
邹赞微微一愣。
毕竟在他的印象中,眼前这位素来要强的父亲以往甚少叹息,但这两年,自韩晫、章靖两位兄弟相继过世后,这位老父亲就渐渐会时常地叹息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现象,至少在邹赞看来,这意味着老父亲渐渐感到了力不从心,感到了无助。
『仲信、子正、少严他们多半也察觉到了……』
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已站在他身旁的薛敖,邹赞笑着说道:“父亲言重了,只是些风雪而已……”
陈太师微微点了点头。
虽说在他看来,邹赞的潜力不如薛敖,但邹赞就是能给人一种安心、可靠的感觉,不止是他,其实太师军、虎贲军的兵将们大多也是这么觉得。
他招招手示意众人都坐下再说,然后又问邹赞道:“居正……此时已到邯郸了吧?”
邹赞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腰杆笔直,闻言恭敬说道:“上个月,孩儿在梁郡私下见过居正一面,嘱咐了他一些事物,算算日期,我回到山东之前,他应该就到邯郸了。”
“唔。”陈太师微微点了点头。
关于泰山贼袭击邯郸一事,陈太师得知地比邹赞还要晚,差不多九月下旬才得知,那时
别说泰山贼了,就连邹赞都已经追到仓亭津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陈太师立刻派人召回当时还在下邳的薛敖,准备带着薛敖以及其麾下太原骑兵火速回援邯郸,留下罗隆、王谡等人继续与赵伯虎的江东叛军对峙。
没想到他刚准备出发,就收到了邹赞派人送来的书信,得知魏郡郡守韩湛与东郡郡守魏劭二人已联手在漳水布防,同时朝廷还传召了他第六位义子、左将军周虎进京。
当然,此时陈太师其实还在犹豫,直到几日后,他又收到了朝廷送来的消息,一方面确认了‘朝廷召周虎进京’的消息,一方面,天子与朝廷也希望他继续进剿江东叛军,这才让陈太师打消了回邯郸的念头。
毕竟他也明白,赵伯虎与其麾下的江东叛军,威胁实在太大。
问题是,凉州杨氏的威胁也不小啊……
『居正挡得住么?』
一想到此事,陈太师便再次皱起了眉头。
得知老太师心中的顾虑,邹赞笑着宽慰道:“据孩儿所知,虽然居正只带了二万四千颍川军远赴邯郸,但这些军卒,无一不是精锐,至于褚燕、周贡、曹戊、鞠昇等将领,我想父亲也不会陌生……再加上虎贲军与漳水一带的军队,居正麾下也有差不多六万军队,就算西凉军造次,也不至于没有一战之力。”
“唔。”陈太师微微点了点头。
邹赞所提到的这些将领,老太师确实不陌生,除褚燕是黑虎山的‘老人’以外,周贡、曹戊、鞠昇几人都是昔日长沙义师、江夏义师的骁将,按理来说就算碰上西凉军也不见得会吃亏。
从旁,薛敖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个姓牛的莽汉也跟着居正去了?”
“牛横?”邹赞惊讶问道,旋即见薛敖点头,他也点了点头:“我看到他了。”
“那就没事了。”薛敖笑着说道:“那莽汉天赋神力,我与他切磋过,虽说他输给了我,但我对此人印象深刻……无论是杨秋老儿的那几个贼儿子,还是西凉军中,我不认为有人是那莽汉的对手。”
他口中的‘杨秋老儿’,指的便是凉州杨氏的核心人物,凉侯杨秋。
“咳!”
陈太师瞥了一眼薛敖,咳嗽一声提醒二子对那位凉侯的无礼,然而薛敖全然不当回事。
『杨秋……』
老太师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位与他差不多年纪的老人面貌。
凉侯杨秋也是他那个时代的老将,那时他驻守北塞,杨秋驻守西垂,作为晋国的两道屏障。
记得年轻时,他二人还相互较劲,只要陈太师兵出北塞,在抗击东胡与西胡的战斗中取胜,那杨秋随后不久肯定也会在对境外羌人的战斗中取胜。
甚至就连生儿子,双方也在暗暗较劲——陈太师这边是因为某些缘故,前后收养了邹赞、薛敖、章靖、韩晫、王谡五名义子,那杨秋也生了五个儿子,有好事者称之为‘杨氏五虎’,明摆着就是挑拨‘杨氏五虎’与‘陈门五虎’对立。
按理来说,凉侯杨秋不至于会理会那些好事之徒,但……凉侯杨秋偏偏还是那样做了,不但自己处处与陈太师较劲,连带着五个儿子,也处处与陈门五虎比较。
其中原因,作为过来人的陈太师自然也明白,只因为杨秋受到了天子与朝廷的不公正对待。
他陈仲是先帝的养子,当今晋天子刚出生时他就在旁边,因为自幼相处,天子自然最信赖他,而杨秋则出身凉州杨氏,继承了其父老凉侯的爵位,当初先帝在位时还好,直至当今天子继位后,便始终将凉州杨氏视为潜在的威胁。
这也难怪,毕竟这晋国虽是李氏的江山,但于内于外,各个杨氏占据了许多位置,比如杨定的祖父前司徒杨泰,再比如楚侯杨固。
因此,倘若说陈太师出征北方击败胡人,晋天子是感到由衷的欢喜,那么凉侯杨秋击败羌人,其实晋天子是感到忌讳的——凉州杨氏表现出来的实力越强,晋天子就愈发忌惮。
这份忌惮,使得天子对陈太师与凉侯杨秋二人的态度截然不同,一方面放权于陈太师,一方面暗中打压凉州杨氏。
在这种情况下,凉侯杨秋岂会不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