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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局吏员送来独孤卿云的行状,所谓行状就是一个人毕生履历,碑志、祭文需要用到的素材,若真是什么需要史书立传的功臣名将,还要再抄录一份送到史馆存档。
也不得不说,当史馆被剥离之后,著作局的事务也实在少得可怜,只剩下给人写碑志祭文之类的小事了。
李潼对此倒是很感兴趣,他此前扒过的古人墓碑不少,墓志铭之类的碑文也整理过许多,如果不是因为这种工作性质,还来不到这个世界呢。成品见得不少,但这个行当的生产环节却还没怎么见过。
行状是独孤氏家人在外找人撰写,洋洋洒洒数千字概括孤独卿云生平。传阅到李潼这里来的时候,他也颇为认真的看了一遍,这可以说是最原始的史料了,他虽然对独孤卿云其人其事兴趣不大,但翻看一遍也能了解许多后世许多史书所失载的时代细节。
当看到结尾行状撰写者落款,李潼不免又是吃了一惊,这一份行卷作者居然也是一位大手子刘知几。刘知几在传统文学界或是名气不大,但在史学界的名气则就响亮得多,其所著《史通》乃是史学大著。
李潼还在感慨麟台不愧士林瞩望之地,他来到这里这么短的时间,已经或直接、或间接的接触到这么多大名鼎鼎初唐士人,后方几人传阅行卷,却已经纷纷议论起来。
“这一份行卷详略裁定,博采广引,如巧妇妙手,纤维缜密。这名笔者刘知几,我与其兄刘知柔颇有酬应,常听其人感慨家有俊幼更胜乃兄,如今看来,确是不凡。”
周遭几人还在谈论独孤卿云有关事情,听到李峤这么感慨,不免都好奇起来,纷纷凑上前来等待传阅文章。
人大凡有什么才艺,总是难免炫技比较之想,刘知几拟写的这一份行卷递入署中,很快便让麟台这些文人墨客们注意力发生了转移,讨论内容也转为对文章的品鉴。
李潼站在直堂中,眼见这一幕不免大汗,暗道幸亏现在麟台没有独孤氏家人在场,否则见到你们这群家伙如此无顾人情的歪楼议论,一顿老拳是少不了的。人家死了长辈已经很伤心,你们就算品头论足,也得找准重点啊!
李潼还在心里吐槽,从外面闻讯赶来的麟台郎元行冲在轮阅完行卷后,终于把话题又拉了回来,讲回独孤卿云的事情,只是他说出的内容却比前几个讨论文学的还要欠揍。
“这一份行卷,倒是翔实具体,罗列分明。只是言及亡者身世,却与故事有差……”
元行冲捧着这一份行卷,开口滔滔不绝分讲起来。
李潼本来就有很大的八卦兴趣,听到元行冲讲起久前故事,也凑上去认真倾听起来。
原来这个独孤卿云,虽然是独孤姓,听着像是鲜卑人,但追溯起来,其实却是根正苗红的汉人,而且还是李潼他们本家的陇西李氏。
本来也是李唐宗室远支,结果却在隋朝因为有功而赐姓独孤,好好一个国姓,结果就因为祖上太争气给弄丢了。
但这还不是独孤家最郁闷的地方,元行冲一番辩解,更是直接把独孤家的遮羞底裤都给扒下来了。
原来这个独孤家赐姓可不是因为在隋朝建了什么大功,其真正赐姓还在北周时期,独孤氏祖上作为败卒被赏赐给当时八柱国之一的独孤信为家奴,因事主有功得到独孤信的宠信,这才被赐姓为独孤。
听完这当中缘由,李潼心里也是乐不可支,只觉得这个元行冲实在太坏了。人家堂堂陇西李氏被赐胡姓已经很委屈了,现在姓也不好改,隐去祖上这段不光彩的过去也是求个面子好看,结果你非要把人陈年旧事给翻出来,显你能是不是?
元行冲有此坚持也是情理之中,其人出身可是北魏皇族拓跋氏,独孤信的主子宇文泰原来还是他家臣子呢,你一个家奴还想在你主子的主子的主子后代面前打马虎眼,当人家不读书不学史吗?
不过除了心里觉得好笑之外,李潼再看元行冲一脸的认真,倒有一种历史车轮滚滚行驶的奇妙感觉:你北魏皇族又怎么样,现在见了我陇西李氏、大唐郡王,还不是得乖乖弯腰俯首?
众人议论一番,才又转回给独孤卿云撰写墓志的事情上来。原本这种小活儿,李峤是不怎么接了,可是见到刘知几写的行状之后,心里倒生出几分争胜的念头,竟然打算亲笔撰写。
看到李峤已经在沉吟构思,旁边的大监沈君谅心中一动,转望向李潼笑语道:“不知大王可有兴致小试笔锋?”
这还有我的事?
李潼听到这话,心里那滚动的历史车轮顿时一停,再抬头便见满堂官佐俱都兴致盎然的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