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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宝,是他上辈子欠的债。
福宝献宝一样把咸鸡蛋送到了萧定坤面前,谁知道萧定坤竟然只怔怔地看着那鸡蛋,连碰都不碰一下的,她便有些失落了。
定坤哥哥不喜欢吃咸鸡蛋?
定坤哥哥嫌弃这个鸡蛋是她尝过一点点的?
定坤哥哥看不上她的咸鸡蛋?
福宝耷拉着脑袋瞎想,原本兴奋地捧着鸡蛋的两只小手也缩起来了:“定坤哥哥,你,你不想吃是吗?”
萧定坤当然看到了福宝那细微的情绪变化。
他收敛起心神,伸出手来,拿起来那颗咸鸡蛋,看了一番,笑了:“这个好像是咸的,就这么吃,定坤哥哥会齁死的。”
他这么一说,福宝顿时醒悟了,差点跺脚:“哎呀,我竟然忘记了!”
看着福宝后悔不已的小样子,萧定坤从旁边包里掏出来一个笼布,然后打开:“正好就着这个吃。”
萧定坤拿出来后,福宝都看呆了。
这,这是白面馒头?
她只在之前尼姑庵里时看到过白面馒头,那个时候还是小婴儿,也没法吃,所以根本没吃过,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滋味。
萧定坤看着她两眼发直看着白面馒头的那小馋样,忍不住笑出声:“福宝,要吃这个吗?”
福宝顿时醒过来:“定坤哥哥,你哪来这个啊?”
在平溪生产大队也是种麦子的,但是麦子收成不太好,产量少,又要上缴公粮,就显得特别稀罕。
就算交了公粮后有剩余,给各家各户分点,家里一般也不舍得吃麦子磨成的面。
他们农村有一句俗话,叫做够不够三百六,就是一个人一年三百六的口粮,这三百六显然是不够吃的,那就把其中麦子拿出去换粮票现钱,或者干脆换成高粱米,这样能吃得更长久。
是以福宝长到六岁多眼看要上小学了,还没见过白面馒头长啥样。
她努力地克制下馋嘴的感觉,努力地让自己的口水不往下流,不过还是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定坤哥哥……你吃吧,就着这个咸鸡蛋吃白面馒头,一定很好吃!”
面对一脸馋相没吃过好东西的福宝,萧定坤怎么会舍得自己吃下这个白面馒头和咸鸡蛋?
他从白面馒头上掰下一半,然后递给了福宝。
“我今天有事过去公社里,看到人家卖这个,特意卖给你吃的,你没吃过,正好尝尝。”
他当然不会说,这个白面馒头是他从黑市买的,没有粮票,所以价格就特别高。
平溪生产大队太穷,没粮票给他们知青,他父母姐姐倒是有粮票,但那都是当地的粮票,在平溪这里是不能用的。
“我,我不吃!”福宝用她稚嫩的小奶音坚定地说:“定坤哥哥,这个咸鸡蛋给你的,你就着白面馒头——”
这话还没说完,萧定坤就把白面馒头喂到了她嘴里。
福宝怔了下,之后尝试着嚼了嚼。
原来白面馒头是这样的味道啊,真香,真好吃,一点不剌嗓子,又软又有弹性,嚼一嚼还有丝丝的甜味。
萧定坤又把鸡蛋皮剥开,让她就着鸡蛋吃。
福宝犹豫了下,还是吃了一小口,吃了后,她羞赧地小声说:“这是给定坤哥哥吃的啊……”
嘴上还坚持要给定坤哥哥吃,但是她已经忍不住想吃了……
萧定坤当然看出她的小心思,她又馋又懂事,两个心思在她小脑袋里天人交战,可真不容易。
他无奈地道:“福宝和定坤哥哥一起吃,好不好?”
福宝想了想,终于放弃了自己的坚持。
她馋,她忍不住,她就是想吃。
还不如两个人一起吃!
于是她绽唇笑了:“咱俩一起吃!”
白面馒头就着流淌着金黄色鸡蛋油的咸鸡蛋,这是人间至上的美味了吧?
雪白富有韧性的白馒头蘸上鸡蛋油的时候,白馒头闪着金黄色的油光,吃在口里又香又甜又有嚼劲。
福宝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比起白面馒头蘸鸡蛋油,棒子面蘸鸡蛋油差远了。
吃完后,福宝满足地来到了院子里台阶上,这时候知青们都在午睡了,院子里很安静,只有谁屋里发出轻微的读书声。
福宝望着那湛蓝辽阔的天,明媚艳白的云,还有远近叠翠的树,以及点缀在其中娇艳的桃花。
福宝觉得这一刻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候了。
她托着下巴说:“我想起我以前在尼姑庵的时候。”
庵子里的小尼姑慧如会抱着她出来晒太阳,会摘下来桃花戴在她小小的朝天辫上,那个时候就是这样的天,这样的云。
萧定坤:“尼姑庵?”
他是记得,她是在还没满周岁的时候就被从尼姑庵里抱出来,送到了聂老三家养着。
福宝听了这话,愣了。
她咬唇,小声说:“我就是突然想,我小时候住的尼姑庵是什么样的,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天,这样的云,是不是我也吃过白面馒头?”
萧定坤看着她那羞愧的小样子,挑眉,想想晌午后也没事:“福宝,我带你上山去找你曾经住过的尼姑庵,好不好?”
福宝眼中顿时迸射出惊喜,不过之后便黯下来了我:“我……我也不太记得路了,就记得在山顶,而且我听说已经被砸了。”
尼姑庵被砸了,她曾经住过的那个可能已经没有了,里面的尼姑们也都还俗,分散着嫁人了。
就她记忆中,她小时候慧如姐姐和慧心姐姐还曾经来看过她,给她带来好吃的。不过那些好吃的在慧如和慧心走了后就被聂老三收起来了,她也没吃到过,之后慧如姐姐和慧心姐姐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为了生活奔波,各自有着自己的烦恼,陷入了俗世的劳累中,就再也没腾出功夫来看她。
在她的感觉里,一想起来尼姑庵,仿佛应该还是那个小小的庵子,七八个小尼姑,一个稳重严肃的庵主,大家有条不紊地念经拜佛,招待前来烧香的信徒,挑水洗衣服做饭。
甚至在尼姑庵墙角处,还有一棵老枣树枝叶繁茂,开了一树的小白枣花,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有时候做梦会梦到,梦到慧如抱着她叨叨最近香客少了,日子不好过。
醒来后,眼角酸涩,想哭。
有些不敢去看,怕一看到她梦里的尼姑庵早不是原来模样,会更难受。
萧定坤看着小小的福宝。
她的眼睛就像是万里晴空,清透纯澈,以至于她所有的小心思都会犹如丝丝缕缕的云一样清晰地印在她的眼底。
他看到了她眼睛中的失落和怯意。
他握住她的小手:“走,我带你过去看看,你很想回去看看不是吗?”
福宝想了想,点头:“嗯,我是很想回去看看。”
萧定坤不在说话了,他牵着她的手往山上走去。
反正两个人都吃过饭的,并不会饿,福宝背着小竹筐出来,她家里人顶多认为她是去割猪草了,而他……素来散漫的人,就算不见了,顶多是扣他工分,没人会想到他做什么去了,也没人会疑惑多想。
于是萧定坤领着福宝上了山,又翻过大滚子山,去爬另一座山头,萧定坤和陈有福说话的时候,偶尔间套过话,知道那座尼姑庵是在对面的一座山头上。
爬了半天,福宝有些累了,脚底板也生疼,不过她还是咬着牙没吭声。
她确实是想看看尼姑庵成什么样了,而她自己是没办法找回去的,好不容易萧定坤要带她去,她不能这么轻易放弃。
错过这一次,怕是很难看到了,等以后她长大了,可能这尼姑庵彻底连点残垣都没有了。
所以她咬紧牙,不吭声,甚至不敢放慢脚步,免得定坤哥哥察觉到她累了,就说不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萧定坤停下了脚步。
福宝疑惑地看向萧定坤。
萧定坤:“累了是吗?”
她还很小,这么小的小人儿,纵然平时经常在山里跑,但是翻过一座大山又要爬上另一个山头,这对她来说依然不容易。
福宝赶紧摇头又摆手,拼命地说:“不累,一点不累,我走惯了山路,这根本不算什么!”
她太急着否认了,急得脸都涨红了,以至于额头上一滴汗珠随着她的小脸蛋滑下来。
萧定坤蹲下来,沉声说:“上来。”
福宝:“啊?”
萧定坤:“累成这样了,为什么不说?我背你。”
福宝顿时不说话了。
爬这种陡坡的山不容易,挺累的,她走惯了山路都觉得累,萧定坤估计也觉得累吧?
她怎么好意思让萧定坤背着呢?
她忙大声说:“别……还是别了,我自己走就行,我一点不累,真的,你看我,我还能跑——”
说着,她还真要摆开架势跑。
萧定坤没再说话,直接一把将她提起来,然后放在了自己的背上。
福宝不舍得让萧定坤背自己,她怕他累着,就要挣扎着下来:“我真得不用。”
萧定坤伸出大手绕到后面,牢牢地按在她背上。
于是福宝就被固定住了,小胳膊小腿再使力气也白搭。
她只是个软糯的小姑娘而已,平时就算天天山上跑,但是和萧定坤比力气那就是蚂蚁和大树。
萧定坤一只手按住她,她就动弹不了了。
福宝不挣扎了,她趴在他肩头,小声说:“我怕定坤哥哥累坏了。”
萧定坤不在意地笑:“你才多重?”
福宝只好不说什么了,乖巧地趴在他肩膀上。
萧定坤背着福宝往山上爬去,当经过荆棘或者枝叶繁茂的地方,他会用手中的木棍先把那些荆棘树枝拨开,免得剐蹭到他背上的福宝。
他脚程快,一路往上赶,很快就爬上了山顶。
一到了山顶,福宝就嚷着让萧定坤把她放下来:“我不累了,我现在可以自己走了。”
萧定坤放下她:“应该就在这附近吧?”
都已经到了这座山头上,福宝已经完全记起来了。
现在这条长满了青苔破旧不堪的小路,正是以前尼姑们挑水日常会走的那条路,再往北边走会有一条小溪,里面的溪水清澈,福宝还记得水花四溅时偶尔溅到她鼻子上的清凉。
福宝一下子来劲了,她兴奋地拽着萧定坤:“定坤哥哥,跟我来,这里,这里!”
她也忘记了掩饰按理说她不应该记得这条路,不应该记得这尼姑庵,毕竟那个时候她还很小。
她拽着萧定坤,沿着那条石头缝里长满了荒草的小路往前走,当绕过一片榆树林时,她就看到了曾经她住过的那座尼姑庵。
依然是原来的青砖围墙,依然是曾经的那个朱红色庙门,只不过围墙上疯长着荒草,朱红色的庙门也在风吹雨打中失却了原本的颜色,残破不堪。
福宝愣了下,她有些犹豫。
推开这扇门,她注定看到荒芜吧?
萧定坤温声问:“还要进去看看吗?”
福宝点头:“嗯。”
于是两个人推开了那庙门,木头门被推开的时候摇摇欲坠,发出“吱”的刺耳声,那是腐朽的木头接触摩擦时才有的声音。
迈过门槛,走进去,只见小院子里已经的荒草几乎没过福宝的脖子,还有麻雀在里面叽叽喳喳地蹦跶,看到来人好奇地打量着,像是打量着冒然闯入自己领地的入侵者。
萧定坤握着手中的木棍挥了一下,那些麻雀就扑棱着翅膀飞了。他领着福宝,踏进去这院子。
走进正屋,只见屋子半截已经漏雨了,不要说昔日的老蒲团,就连惨败破旧已经被砸过的佛像都已经泛起了潮湿的霉点。
福宝对着那屋子看了半晌,之后又带着萧定坤过去后院。
后院更为颓败了,屋子几乎要塌,墙上本来有一些壁画,都被人拿铁锨锄头给刮花了,早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面目。
屋顶也都是荒草,屋前还有下雨后残留的痕迹,一群蚂蚁不亦乐乎地在门槛前爬来爬去。
福宝黯然地看着这一切。
她婴儿时曾经生活的地方,果然早已经不是她梦中的模样,岁月流逝,曾经的木鱼声只能在梦中响起了。
就在这个时候,福宝眼前一亮。
她惊喜地叫了一声:“我的杏树!”
萧定坤看过去,只见在尼姑庵墙角一处,有一颗枝叶繁茂的杏树,因为没人打理剪枝的缘故,枝叶已经繁茂得几乎压弯了树干。
而就在他看着的功夫,福宝已经激动地向杏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