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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放下手里的折子,指了指边上的椅子,“你这义愤填膺的,想说什么呀?”
弘曕不说话了,吭哧了半晌才道:“今儿没顾上吃饭。四哥赏我一口饭吃。”
乾隆看了吴书来一眼,吴书来打发了小太监,不大工夫,摆了一桌子菜。弘曕左右看看,“你这奴才,把四哥的好酒拿一壶出来。”
乾隆叫吴书来去拿,倒是没多说什么,只提醒说:“少喝点,晚上还得回去。”
一壶也不多,一顿饭吃完,酒也喝完了。喝完了就赖在乾隆的脚边,抱着乾隆的腿呜呜呜的哭。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可把乾隆恶心的够呛,“老六!你给朕起来。”成什么体统?
弘曕不起来,“四哥,皇额娘要给我指婚了。”
乾隆要把弘曕踹开的脚顿住了,“指婚不应该呀?指谁家的闺女?皇额娘眼光不错,还能委屈了你?”
“委屈不委屈的,看人心里想要什么……弱水三千,我就想取我想的那一瓢,皇额娘怎么就是不乐意呢。”弘曕哭的呜呜呜的,“四哥,我委屈。”
“你混账东西,是不是跟人家的闺女私相授受了?”
“没有!”弘曕抽搭着:“是皇额娘……皇额娘说,如今正是大清最要紧的时候,我这个王爷不想着为四哥分担,只想着儿女情长,是没出息。她还说,蒙之于咱们现在,依然重要。该有威严的时候得有威严,但该怀柔的时候还得怀柔。说要给我指一个蒙古福晋。”
乾隆嘴角一挑,靠在椅背上,“皇额娘安排的,你不乐意?”
弘曕抱着乾隆的腿不撒手,“臣弟不敢不乐意。为皇上尽忠也是本分,臣弟认了。但是臣弟还是委屈……”
乾隆叹气道:“你要真有喜欢的姑娘,回头叫皇后给册封的侧福晋,给你指婚也是一样。”
弘曕摇头:“我看上的那姑娘……这么安排可不行。臣弟当然也想,但是只怕那么着反而会坏了大事。”
“谁家的闺女?阿桂家的?兆惠家的?”不对,阿桂家的闺女还小,兆惠家的闺女倒是多,年龄也有相仿的,“若是庶女,倒也无碍。”
弘曕摇头:“不是!臣弟没事看人家闺女干什么?臣弟说的是皇额娘收的那个徒弟……”
梅家的孙女?!
那是真不行!
乾隆还没说话呢,弘曕就又道:“臣弟听说,她跟皇额娘说,她这辈子不成亲了。四哥知道的吧,现在兵械厂那边好些东西她都参与了……”
算是知道机密核心的一个人。
这么一个人……还是个姑娘。收到后宫是最好的办法,可如此也算是把一把锋利的刀给珍藏起来,再无用处了。况且,便是自己想珍藏,也得能珍藏呀?皇额娘那一关也过不了。
将其指婚给弘曕,那就更不可能呢?利刃岂能掌握在别人的手里。况且,这个人还是兄弟。皇家的兄弟,说可信也可信,说危险,也只有兄弟最危险。
别说皇额娘眼睛亮,直接给拆散了,便是不拆散,自己也不会叫这样的两个人结合的。
一时间,乾隆倒是对弘曕宽容了起来,“人家不想成亲,那咱们不能强人所难。再说了,一个姑娘家,背后为大清做了那么多……也算是一功臣,咱就更不能强迫人家,对不对?”
“可四哥,弟弟心疼呀!哪有大姑娘不想嫁人的?不过是……”他说着,又期期艾艾的哭起来了,“不过是她现在做的那个事……容易犯忌讳。将来真要找,也不过是找个憨的傻的,白瞎了那么个人!”
“胡说八道!”乾隆被戳到心里了,满心的不痛快,“再这么嘴上没把门的,朕就把你轰出去。”
“我没胡说……”弘曕一副喝醉的模样,“可四哥,人呐,都得图点什么。你说对方哪怕是个女人,人家真就不图什么了?哪一天真要是被人给骗走了,那骗走的可不只是人了……还有那一肚子的东西呀!咱们给不了人家这个,给不了人家那个……女人,说到底,还是得有保障。”
乾隆就皱眉:“皇额娘将她收为义女如何?”
弘曕心里翻白眼,脸上却一副沉思之色,“以后这样的女子越来越多,难道还都要收为义女?义女多了也就不值钱了!”他就趁机道,“她能同男子一样为大清效力,四哥便是给她一个女官做,又有何不可?”
“胡闹!”乾隆又恼了,“自古以来,哪有女子为官的道理?”
“正是自古以来没有,四哥才是第一人呐!”弘曕拍马屁,“您现在做的多少事,都是自古以来无人做!?”
拍马屁也无用!这事不是给个女官那个简单的事。
然后弘曕被轰出皇宫了,但乾隆却不得不郑重的想类似于这样的人怎么安置的问题。
弘曕提的事荒诞,但是道理却是对的。女人中不乏有能干之人,虽然比较少,但确实有。更要紧的是,蚕桑植棉,最后都得落在一个织造上。织造牵扯到商路朝外的延伸。
唐有丝绸之路,若是可以,他难道不想做到真正的万邦来朝?
而这织造,女工确实是个大问题。有些人家就是宁饿死也要名节,不愿意女人出来怎么办?只能说在管理上下功夫。女人管理女人,是最好的办法。
可女官……朝中怕是要起乱子的。
琢磨了几天,到底是忍不住了,跑到庄子上,说笑一般的把弘曕撒酒疯说的话给说了。林雨桐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弘曕也是胡闹。女官这是能轻易提的吗?这不是给你出难题吗?”
可不正是个难题吗?
乾隆就道:“但这小子说的也有些道理。皇额娘,儿子不是对女人有偏见,但很多女人容易被感情所左右。你用她,但担心这个问题。不用她,你还得担心这个问题。这个尺度不好把握。况且,女官便不用跟男子打交道了吗?一样需要……”
这也是现在特定存在的问题。不是你说你不歧视就能不存在的问题。
林雨桐就折中道:“以往皇后负责内命妇的事。如今这些女子又不同于其他的内命妇。不如,单立一衙门,或是放在吏部辖下,设立一女官事务司。掌管此司衙门的人,得是个叫人都不会小看了的人管着。皇后也可,皇子福晋也行,公主也好……衙门却不用放在吏部,单辟一处便是。女官不管是奏报事务还是要申诉,一式两份。一份给主管官员,一份给女官事务司。”
乾隆皱眉,皇额娘这个法子……也不是不行,“但放在吏部辖下,还是不合适。不如单设一女官事务司,放在内廷……”
对外模糊这个女官的概念。到底是宫廷女官呢还是跟朝臣一样的品级,含糊过去。
但只要开了这个口子,剩下的事自有主管此事的人去争取。权利的转盘一旦开启,也不是乾隆自己想单方面叫停便能停下来的事。
至于主管之人,乾隆道:“就和敬吧。和敬这孩子有皇额娘提点着,如今瞧着还算稳当。”
当然知道你会用和敬,皇子福晋不可能,除非是太子妃。皇后更不可能,从你拉永琪出来挡住嫡子的锋芒就知道了,你不会给皇后真正的权利。
所以,只能是和敬。
和敬一听这个事,眼睛刷的一下就亮了。都是在皇家长大的,有些东西对公主们来说是一条鸿沟,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便是不能过那一条鸿沟去。但要清晰的找准鸿沟在什么地方,对朝廷的事一点不懂肯定是不行的。她这样的公主,之前一直被挡在这条鸿沟之外。如今,她终于可以迈脚进去了,那藏在骨子里对权利的野望瞬间被点燃了。
她准备的要比林雨桐想的要快的多,等拿着名单给林雨桐的时候,她连官服都设计好了,甚至已经叫做出来了。真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方。
林雨桐拿着名单看了看,和敬做的比林雨桐想要的多得多。她将女官事务司分了好几个处,分别为工纺处、农畜处、学政处、惠民处。
和敬不好意思的笑,“以后再有别的再添,我现在只想到这几个。”
林雨桐点头,往下看。名单上有梅开云,她在学政处。工坊处的缺着空额,“孙女是想等从上次来京的妇人中选择一二可用之人。”
林雨桐点头,这些人不属于林雨桐的人手。跟她的交集少了,自然便跟和敬亲近些。这点心思和手段也正常,她要是连这点心眼都没有,这个位子她也就坐不了。而这个部分属于当下的重中之重,她要拿捏在自己手里……那就随她。
林雨桐自己本身也不是要拿权利的,技术能更新,做到这一点,暂时就足够了。
剩下的几个在和敬看来没那么重要,但却是林雨桐最看重的部分。和敬把梅开云安排在了学政处,把木其尔安排在了农畜处,至于惠民处,和敬提携了在林雨桐身边处理杂事的两个六格格和十三格格。而和婉和竹心则被提携了去做副手。这个框架,暂时就算是搭建起来。
这些人里,现有的人员多少都跟皇家有些瓜葛。只有梅开云,在其中尤其显眼。
而和敬不知道怎么跟乾隆说的,直接给梅开云身上挂了个翰林的头衔。
女翰林,品阶不高,只七品而已。但意义却非同小可。
圣旨下来的时候,满朝哗然。乾隆称病直接躲了,连四爷这边都不能消停,一天天递帖子的都快把庄子给淹了。
梅开云自己如坠梦里,她穿着才领来的七品朝服,上襦下裙,上玄下红,上面祥云朵朵,金银线勾勒,穿上之后别有一股子威严。
此刻,她站在他祖父面前:“祖父,我是翰林了。”
梅文鼎面色复杂,他的儿子如今也不过是一举人,本还想着,之后给某个缺,外放出去也行。从今往后,衙门会越来越多,不会没了差事干。谁知道孙女先一步得了官。子不压父,这是规矩。意思就是,若是儿子出色,老子不升官挡了儿子的路了,那老子就不如致仕算了,省的阻了儿子升迁的路。可如今倒是好了,儿子没出头呢,孙女先得了官了。
想说点什么,可这又能说什么呢?他不觉得这是好事,倒也不是因为孙女挡了儿子的路,更重要的是,“跟王家的婚事……还提吗?”
梅开云惊讶:“祖父,王家还会提婚事吗?”
梅文鼎叹气,可咱们不提,人家更不好提了。可叫自己提……这样的孙女,他也不好意思提呀。
梅开云就道:“祖父,我不成亲。我要叫史书上留下孙女的名字。提到梅开云的时候,都会知道,她是梅家的后人!”
那是次要的!你不嫁人,将来老了可怎么办呢?
有那么一瞬间,他还真就觉得,许是‘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是对的。知道的少,告诉她什么便是什么。不像是现在,心野了,想要的更多更多了。
女官,不仅男人看不惯。好些女人也看不惯。
越是一些官家妇人,越是如此。十日休沐,蔡宝仪被告知家里来人了,接她回家。明儿是父亲的生辰,她也该回去一趟。其实,自打进了书院,她便再没有回去过。
一路回到家,到家已经晚了。父亲被上司临时叫走了,说是衙门有事。家里继母打发人叫她,避无可避,她带着丫头过去,却不想一脚踏进厅堂就听见继母道:“……快去把门口洗一洗,男男女女,进进出出,不干不净的,什么东西。”说着,见她回来了,便阴阳怪气的道:“人家都做了女官,怎么你没选上么?我这还说,大爷不中用,做了个小教书匠。还以为咱们家的指望全在你身上,将来要出个女翰林呢。没想到,也是个不中用的。”
这个不中用的大爷,是说自己的亲大哥。大哥在老家,中了举人,在书院教书为业。但那又如何?她从未觉得大哥不中用。反倒是有个踏实务实的大哥,叫她一直觉得那是幸事。
自己被训几句,无所谓。但是扯到大哥身上,她却容不得。因此站住脚便道:“二十岁的举人,未来可期。不过这也不值得称道,我倒是更钦佩苦学大半生,不惑之年终得出头之人……”
“你放肆!”
蔡宝仪便笑:“太太怎么恼了?哦!您别多心,我说的不是邓家老爷。说来也难怪太太脾气大,我差点忘了,邓老爷是位老翰林呢!”
一个姑娘家轻而易举的就能得了入翰林,邓大人这种以翰林清贵自居者,脸面何存?
她说完,再不停留,直接往家门口去。
可家里的马车却不给她们主仆用了。
丫头在后面问:“姑娘,这下怎么办?”天都黑了!
蔡宝仪咬牙,“走也能走回去。”况且,城门口总能租到马车的。
主仆二人顺着大街一路往出走,身上还带着这几天要换洗的衣物,然后一辆马车从身边过去,没走多远又停下来。前面驾车的那人吆喝:“学妹,要出城吗?”
蔡宝仪抬头,见到马车边站着个人。距离远看不清。她不好走的太近,那边好似知道她的顾虑,便道:“学妹,车上是端爷。”
蔡宝仪心里一松,快步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