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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后罩房,余喜穗便与红药分开了。
临去前,她似是有些不高兴,约莫是觉着红药没帮她一起对付红菱,小脸儿拉得足有三尺长。
红药见状,既觉无奈、又有些好笑。
她和余喜穗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人家有靠山,现就能帮得上忙,而红药的靠山,却远在皇城之外。
再者说,红药进哕鸾宫服侍三公主的目的,亦非为了争抢什么名头职司,因而,这些许龃龉,在她看来没有一点意义。
这样想时,红药并不曾意识到,她此刻的眼界,已然与余喜穗、吴嬷嬷之流不同了。
那些前世时令她疲于应付、心力交瘁的争斗,在目今的她看来,便如窗外飘飞的雨丝,轻且虚浮,风一吹,便散了。
回到屋中后,红药先去打来清水净面,又顺道去后窗瞧了一眼。
因天气渐凉,太后娘娘体恤她们这些下人,便命仁寿、哕鸾、喈凤三所宫殿,皆在那后罩房角门的墙根儿下设了风炉,以使这些婢仆也能吃上一口热的。
说来也是巧,哕鸾宫的小风炉,便设在红药窗下,方才进屋时,她特意探头张了张,见那炉子上炖着一小锅热汤,也不知是谁的。
而待她收拾干净,又将屋中略略收拾一番后,再当窗望去,那炉子上已然空了。
她忙去廊下提来一壶干净的井水,放在风炉上烧着,又回屋翻出一小罐茶叶。
这是徐玠上回托李九牛带来的,据说是现下外头最时兴的炒青,只消取出十余片叶儿来,拿滚水一泡,便能直接入口,其香清幽、其味甘甜,却是比什么煎茶、煮茶都要方便得多。
红药数着茶叶,向盏中拈了一小撮,想了想,又寻出个干净的陶盏来,也向里头拈了一些。
余喜穗人还不错,消息也灵通,红药不想与她生份了,待会儿少不得捧茶登门,说上几句软话,做个小、服个低,把事情圆过去。
她这一大把年纪的人了,总不能端着架子,由得人家小姑娘如此着恼,那样于公于私皆无益处,还不如早早修好关系,也显得她老人家大度不是?
一面放茶叶,红药一面伸头往窗外瞧,那风炉火头倒是旺,小铁壶的壶嘴儿已然冒出了热气,她便将茶罐收好,正要去寻茶托,蓦地听见有人敲门:“红药,快开门。”
是余喜穗的声音。
还真是巧。
正说要去寻她赔罪呢,她倒先来了。
红药忙挑帘拨栓,口中笑道:“你不来我也正要去找你呢,我这里有点儿……”
“出事了。”她这厢话音未落,那厢余喜穗已经一头冲了进来,开口便截断了红药之语,随后伸手用力一拉她,声音压得极低地道:“你跟我去西角门瞧瞧去,可有点儿吓人。”
红药呼吸一窒。
出事?
莫非是前世那件大事?
算算日子,倒也差不离了。
她不露痕迹地打量了余喜穗一眼,却见她面色微白,两个眼睛却亮得怕人,既似恐惧,又似兴奋。
看来,还真是那事发了。
思忖间,余喜穗早拉着红药直往外走,一面走一面还往四下瞧,小声儿地道:“快着些,别惊动了人。”
红药险些被她逗乐。
她这儿一通开门阖户地,若要惊动人,早惊动了。
所幸如今哕鸾宫并没几个婢仆,且此际又正是上差之时,连红菱都忙着呢,后罩房更是空得很。
这也全拜吴嬷嬷所赐。
不知出于怎样的因由,她很不愿看到三公主亲近别的宫人,一旦发现了,便总要想尽办法把人撵走才好,是以哕鸾宫颇为清静,后罩房到现在还空着至少一半儿,红药如今亦是单独一个屋住,却也不必再为红菱而夜夜惊梦了。
一面想着,她一面便由得余喜穗拉着穿过游廊,很快便来到了西角门。
“快来,在这儿瞧。”余喜穗的声音越发地轻,冲红药招了招手,当先蹲了下去,凑在门缝处往外瞧。
红药凝了凝心神,上前两步,亦向门外看去。
角门外便是东二长街,当此际,街面上一如往昔地空寂着,唯那街口转角处处,正行过一群女子,素衣翠裙、油伞双双,自如烟细雨中缓缓行过。
这似乎应是极美的画面。
然而,在望见那身翠裙的一瞬,红药的面色,亦变得如余喜穗一般苍白起来。
素衣翠裙,正是宫正司特有的服色。
放眼皇城,再无第二局,司、监,有此衣着。
而宫正司的职司,便是掌纠察宫闱、戒令谪罪之事,凡后宫有违祖制、犯下罪行者,皆归宫正司处置。
换言之,宫正司现身,必是大事。
而此时此刻,那平素总是无人的路口,正一对一对地行过宫正司的女官们。
她们举统一的油伞、著统一的衣裙,两人一排,安静地行过平素空阔的街口,一排行过,便又是一排,似是永无尽头。
饶是早有所料,然此际亲眼所见,红药仍旧倒吸了一口冷气。
余喜穗用力咽了一口唾沫,启唇时,语声微颤,干涩得像是正在冒烟:“我方才一瞧见她们就去叫你了,你瞧,这是多少……多少人哪。”
她打了个冷战。
便在他们说话之时,宫正司的女官仍在一对又一对地自微雨中行过,虽人数众多,却不闻一声嗽声、亦无脚步声响,甚至就连她们面上的神情,亦在雨幕中变得模糊难辨。
如同一群会动的纸片人。
“我……我瞧着,怎么也有百……百来号了。”红药颤声说道。
虽然心下并不太吃惊,然而,如此众多的宫正司来人,还是吓了她一跳。
倾巢而出。
一瞬间,她想到了这个从话本子上看来的词。
想必,这便是皇后娘娘的手笔。
她终于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