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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龄华姐姐。”药还没上完,就听得外面有宫女敲门,龄华让人进来,只见使女说:“纳兰贵人来了,说是要求见主子。”
龄华听得便有些不高兴:“她这时候来做什么,都什么时辰了,主子才回宫,有什么事不能让主子歇歇吗?”
这龄华虽然脾气直了些,却也还是有些心眼的人,她转念一想,这纳兰贵人地位不低,虽然生育了阿哥却一直以来行事没有半分差池,此番漏夜而来,怕是有什么要紧事。
她想到这一层便让蓁蓁去内殿:“你就告诉主子,纳兰贵人求见已经在门口了。我先去宫门前招呼,不要让人觉得我们翊坤宫怠慢了人。”
蓁蓁忙擦了擦手,往内殿去禀告,绮佳本已经卸妆,此时已经穿了寝衣正准备就寝,听得纳兰贵人已在宫门口了也是一惊,转念也和龄华想到一块儿了。她招呼宫女给她批件衣裳,又让蓁蓁去请纳兰贵人进来。
蓁蓁虽然之前见过几回纳兰氏,但是瞧得都不真切,此番近看,只见纳兰氏脸色有些苍白,身材高挑,却极其瘦弱,弱柳扶风,莫过于此。此刻她紧揪着手里的帕子,眼角泛红,只一进暖阁便直接跪在了地上:“姐姐开恩,救救我们母子吧。”
绮佳连忙朝龄华和蓁蓁使眼色,两人一左一右过去架起纳兰氏,秋华招手让殿里其他人都退出去,又关上门。
绮佳这才正色道:“那妹妹,这话不能乱说,天子脚下,你和阿哥都是顶顶尊贵的身份,又有什么人能害你们,能救你们?”
纳兰氏听得绮佳说这话一下又跪在了地上,泣诉道:“姐姐,宫外头传来消息,说是说是……”
纳兰氏平日本是稳重人,只是这消息太过于震撼,她一时间已无法克制自己的害怕和震惊,“他们要把保清送出宫去啊!”
一句话纳兰氏说完已是泣不成声,绮佳瞧她这样想是纳兰氏知道这消息已不是一日两日,自个儿在宫里也怕是哭过好几回了。
绮佳亲自把纳兰氏从地上搀扶起来,纳兰氏哭得伤心,一下拉住绮佳的手哀切求道:“我和你同年进宫,咱们当年是一样的情分,我知你不容易,你也知我,只是如今你快熬出头了,我本也有了保清,可他们偏不放过我啊。”
绮佳知道纳兰氏说的是什么意思,纳兰氏是叶赫纳兰氏,太宗生母之后,叶赫国主之后,多么显贵的身份,本也是应该在皇后人选之列的。听闻纳兰氏如果不进宫,本来已经意欲许给顺承郡王,但她却和绮佳一般,因着家族变故,列为妾妃之位。她的族伯恰恰也是四辅臣之一的苏克萨哈,苏克萨哈与鳌拜和遏必隆争斗不成,最后身败名裂,鳌拜连苏克萨哈的儿子也一个没放过。
眼看着叶赫纳兰的衰败,苏克萨哈的族侄明珠却心眼一转,把纳兰氏放进了皇后之争送进了宫。
父亲和苏克萨哈相争,绮佳本来应该与纳兰氏敌对,但两人却都从皇后之争败落,都承担着家族的期待和命运进宫,也生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纳兰氏也是宫里为数不多能在文采上和绮佳想较之人,她性格恬淡,不喜花哨,相处得越久,绮佳越是喜欢她几分。只是碍于家中,与她来往并不密切,有时候绮佳觉得古人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大概就是她与纳兰氏的样子。
纳兰氏今日这般近乎失态地来求她,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的骨肉。
“自己的骨肉啊!”绮佳想到这里心里一疼,却也更理解纳兰氏此刻的痛心。
“这消息准不准?可是明珠传给你的?”
绮佳转念一想,如果明珠已经传话进来,就说明此事已是板上钉钉,以明珠的地位都已无法转圜。
纳兰氏听得绮佳如此问,哭得更是伤心:“叔父传来的意思是已经定了,他都毫无办法。姐姐,保清他也是皇上的亲生儿子,皇上怎么下得了这样的狠心,他们这是把我们母子往死里逼啊。保成虽比保清小,但嫡子就是嫡子,我们母子只想安生度日,哪里抢过他们分毫了。”
绮佳听她说得露骨,忙捂了她的嘴:“隔墙有耳。”
纳兰氏掰开绮佳的手道:“他们欺人太甚,我管不得了。”
绮佳再度按住她道:“你仔细想想,保清送出宫真的是坏事吗?”
纳兰氏红着眼似有不解:“皇上的阿哥不能在宫中抚养,我们母子还要生生分离,还有更坏的事吗?”
“有。”绮佳正色道,“你想想承庆。你还记不记得了?”
纳兰氏如同被雷劈过一样,她如何不记得,这是比她入宫更惨烈的事情,她的长子,说没就没了的长子,刚刚会说话会叫额娘就突然高烧不治而死。绮佳突地揭开这道伤疤,纳兰氏一下就懵了,纳兰氏本就是聪明人,只是慈母心肠蒙了眼睛才有今日的失态,被绮佳点了一下,立马冷静了下来。
“姐姐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你只仔细想想就是了。”绮佳正色道,“你再仔细想想这是不是坏事。”
纳兰氏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姐姐说的是,说的是,我这就回去准备准备。给保清准备出去的东西。”
她说着急匆匆的要走,绮佳一把拉过她,急道:“这都不是最要紧的,告诉明珠,保清未来能不能是大阿哥,就靠养大阿哥的人了。”
纳兰氏听得这句,一下跪在地上,恭敬地朝绮佳磕了个头:“姐姐,你的大恩,我们母子铭记在心。”
绮佳长叹了一口气,道:“你去吧,虽然这不一定是坏事,可保清到底要离开你了,好好和他道别吧,来日方长。”
纳兰氏又朝绮佳磕了个头,才急匆匆地离开了翊坤宫。
………………
“主子……”
秋华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便再没起来,屋中众人只听她呜咽着哭泣。绮佳拿帕子抹去了眼角的一滴泪看了眼龄华和蓁蓁,两人心领神会一左一右地搀起了秋华。
“傻子。”龄华解了帕子给秋华抹眼泪,自己一双眼睛通红通红,“主子跟前哭什么。亏得主子平日还总说你比我稳重,让我多学学你……”
这话匣子一开说的却全都是往事,龄华越说眼眶越红,话说一半自然也就说不下去了。蓁蓁眼里泪珠子直打转,忙拿袖口悄悄地抹了。绮佳让她打开炕桌上的描金彩漆黑盒,这里头收着的全是绮佳的体几,秋华是绮佳的亲信又如何不识。
“蒙主子恩赐让奴才提前出宫,又给奴才配了户好人家,主子对奴才的恩德奴才这辈子都还不清,奴才再不能收主子的赏赐了。”
绮佳让蓁蓁拿了三张银票出来,蓁蓁一瞧每张都是一百两的数额。“傻秋华,你的婚事是我做的主我就是你的娘家了,你的嫁妆自然是我来出。”
秋华捧着三张银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绮佳叹了口气,两眼却幽幽地望向了屋外。
“能出去了,应该笑啊……”
秋华走的那日,蓁蓁一路送到了神武门口,秋华的家人早已等在了神武门外。秋华拿着帕子给蓁蓁又擦了擦眼泪:“蓁蓁,你该替我高兴不是?主子都说了,这是喜事,你该替我笑啊。”
蓁蓁咗着眼泪,依依不舍地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我刚到翊坤宫还是姐姐教我绣工,这方帕子的鸳鸯绕荷塘还是和姐姐一起画的样子,姐姐嫁人我没什么好送的,但愿和姐夫如鸳鸯般长长久久吧。”
······
秋华入宫十年一直在绮佳身边服侍,她为人稳重,处事公平,平日里人缘极好,她这一走整个翊坤宫上下不免都郁郁寡欢了起来。
龄华是个藏不住心思的就别提了,就连绮佳这样的心思也藏不住一抹忧伤,蓁蓁更是有些无精打采,她一来翊坤宫就是秋华领着她学规矩,学针线,两个人还睡一个屋子,平日相处就和亲姊妹一样。虽知道秋华是出宫过好日子去了,但蓁蓁还是时常会想起她。
只是她也并无多少空闲来怀念已经离开的人了……
秋华走了后绮佳身边就剩了她和龄华,绮佳仰赖她的时候也比之前多了许多,不觉她来到这翊坤宫已经两年多了,秋华这一离开更是让她一夜间长大了许多,虽比不上秋华那样稳重,却真的成了这翊坤宫里能担事的姑姑。
倒说皇帝近一年都颇爱来翊坤宫,而绮佳喜爱博弈之道,皇帝常常见到她会陪她来一盘。
今日也是这般,皇帝想了想在中路落下一子,绮佳心里为这一手暗暗叫好,她凝神去想下一子该落哪,不自觉地缠紧了手里的帕子。皇帝见了舒心一笑,他知她需要费些功夫便端起了手边的青瓷杯。
他眼神一掠瞧见了站在一边的蓁蓁,轻咳了一声问:“有些时候没考教你的功课了,最近你这字练得如何了?”
皇帝脚步突然一沉,转个身便在炕上坐下了。他端起茶喝了一口,隔着升腾而起的白雾看了眼跟前垂手而立的人。她两手交叠在身前,抓着那描金的漆盘,火红的漆器衬得那指尖水葱似得白。皇帝一时瞧得有些发愣,他还记得初见这丫头时他还说过她身量矮小,不过两三年一晃,如今是小树抽枝似得长高不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