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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吟游诗人
“——哗!”一瓢冰凉的水泼到脸上,夏风浑身一个激灵,立刻就清醒过来,刚一醒来便听到身旁响起一声银铃般的吆喝:“快来看快来买啊!新货上市了。”
虽然那声音中少了原有的淑女味,多了种张扬泼辣的味道,夏风还是立刻就听出,那是纪萱萱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她高坐在一根一人多高的木桩上,正叉着腰大声吆喝叫卖,那神态像是一个叫卖蔬菜瓜果的小贩。不过即便是在做最俗不可耐的事情,她的神态依然是那么可爱。她坐着的那根木桩上拴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神情呆滞木讷。夏风立刻就发觉自己也被镣铐拴在另外一根柱子上,手脚都不得自由。像这样拴着的人竟有七、八个之多,个个都是青壮男子。
前方是一个肮脏不堪的小广场,在夕阳下显得十分破旧,广场上来往的人本已经不多。不过听到这吆喝声,那些人立刻便围了上来,有的还向纪萱萱高声招呼:“萱萱姐好本事啊,这么快又有新货上市了。”
有的则在大声调笑:“萱萱姐,有没有床上功夫比较棒一点的,我好买回去配种!”
众人爆出一阵猥亵的笑声。纪萱萱对旁人的调笑不以为忤,只笑着回击:“去你妈的!叫你老婆来挑不就知道了!”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她捋起衣袖开始正式叫卖:“别光看不出手,这次这批货都非常棒,看看这身材这肌肉,都是一流的壮劳动力。价钱还很公道,一律二十个金币,先出价先挑。除了这一个,我至少要五十个金币。”说着她手中的鞭子指到了夏风的头上。众人不由好奇地打量了夏风几眼,不解地问:“这个身材看起来单单薄薄的,有什么特别?”
“会干活的奴隶大家见得多了,会作诗的奴隶大家见过吗?”纪萱萱得意洋洋地环视众人一眼,“我经手过那么多奴隶,也还是第一次遇到个会作诗的呢。”
“真的假的?做一首看看。”众人大声起哄,纪萱萱见众人都不相信,便用鞭子戳戳夏风脑袋说:“诗人,给大家露一手!”
“快放开我,你这贱人,我不是奴隶!”夏风刚一挣扎身上便吃了一鞭子。一个大汉用鞭子指着夏风呵斥道:“我家小姐的命令你也敢违抗?快作诗!”
夏风这才发觉身后还有好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看来都不是善类。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夏风只得把更多的脏话咽了下去,先不吃这眼前亏再说。
“对诗人要客气点。”纪萱萱对那汉子摆摆手,那凶神恶煞的汉子立刻乖乖地退过一旁,纪萱萱笑着对夏风扬扬鞭子,“把你对我念过的那些诗给大家念一遍吧,你要不卖个好价钱,岂不是对不起我给你买的护身符?”
夏风这才发觉那个护身符还在脖子上,顿时羞得无地自容,还以为自己英俊潇洒风度翩翩,追女孩从来都是手到擒来,没想到这次居然让一个小姑娘给耍了不说,还要让她给卖了!夏风不甘心地盯着这个阴险狡诈的美少女,厉声质问:“你对我做了什么手脚?”
“很简单啊!”她嫣然一笑,露出那两个可爱的酒窝和尖尖的小虎牙,“只不过在你的碗里加了一点特殊的佐料而已。”
夏风一愣,“我怎么没看见?”
“你光顾着看我了,哪还看得见?”纪萱萱一脸嘲笑。夏风顿时羞愧难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想想他又不甘心地抬起头色厉内荏地喝问:“你竟然用蒙汗药来害人,难道这儿就没有王法不成?你就不怕官府问你个拐卖人口之罪?”
“拐卖人口?”纪萱萱一愕,跟着咯咯娇笑起来,“诗人说话就是跟一般人不同。忘了给你介绍,本姑娘专门从事你所说的‘拐卖人口’的买卖,这是得到东陵城城主亚伯都大人特许的,因为他是我舅舅。清楚了?外乡人!”
夏风一窒,顿时哑口无言。在这个大陆上恐怕不像在现实中,遇到麻烦可以找律师帮忙。一个城主大概就是一方土皇帝,是法律和权力的化身。夏风不禁大为郁闷,这一沉默脸上顿时吃了纪萱萱一鞭,跟着是一声娇斥:“快作诗!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对你这个诗人我已经够客气的了!”
脸上火辣辣的痛,心里更是怒火冲天,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受过这等鞭笞和羞辱。夏风不怕死,也不怕在格斗中与人打个头破血流,但像这样毫无还手之力地受人鞭笞他却从来没遇到过,心里权衡再三,只得先应付了眼前的威胁再说,要报仇也只有等以后了。幸好小时候还读过几首唐诗,便胡乱念了一首出来充数:“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
一首《情人》的歌词念完,众人又是纷纷摇头:“这诗作得可不咋的。”
纪萱萱也不满地说:“比起你给我念的那些诗可差远了。”
“不是这首诗作得差,是这样念不对。”夏风有点急了,他可以忍受这帮无知野蛮人对自己的羞辱,却无法忍受他们看不起自己最喜欢的歌手写的歌词,这一急便忘了自身的处境,干脆张嘴把它唱了出来。夏风的歌喉在卡厅苦练过,倒也有几分原唱的神韵。这一唱众人顿时闭上了嘴,就连纪萱萱也渐渐陶醉在《情人》那火热缠绵的旋律中:“我梦中的情人,忘不了甜蜜的香吻,每一个动情的眼神,都让我熔化在无边的温存”
直到夏风唱完,众人依旧沉浸于方才的旋律中,半晌后才有人惊呼:“这这是亚特兰迪斯大陆上的吟游诗人啊!只有大西帝国和咱们东轩国的贵族才听过他们吟诗!就连鱼人都要嫉妒他们的声音。五十金币我买了!”
“我出六十!”
“六十五!”
“七十!”
众人争相出价,片刻间便把价钱抬到了一百金币的天价,这时只听远处响起一声清朗的高呼:“我出两百金币!”
众人顿时静下来,虽然吟游诗人是这偏僻小地方难得一见的人物,不过要拿出十倍于一般奴隶的价钱来买他,还是有点令人惊诧,众人不由把目光转向后面那汉子,只见他二十五、六年纪,一身戎装,腰板笔直,往那一站便如杆标枪一般挺拔,相貌不见如何威武,甚至有些普通,但那种自然而然散发出的冷厉气质却令人不敢直视。众人慌忙让开一条路,有的还讨好般地哈腰招呼:“亚辛公子好!”
那位亚辛公子不理会众人的招呼,径直走上到夏风面前。纪萱萱脸色顿时有些尴尬,忙陪着笑说:“表哥,你给我捣什么乱?”
“我正要这样问你呢!”亚辛公子打量夏风片刻,然后盯着纪萱萱,“他是奴隶吗?”
“当然是!”
“我不是!”
纪萱萱与夏风几乎同时脱口而出,见亚辛公子面色一沉,纪萱萱立刻拿出一张文书递给表哥:“你看,我有他自愿卖身为奴的契约书,我是从卞城来的一个客商手里把他买下的。”
亚辛仔细看了看文书,然后抬头对夏风示意:“把你的右手拇指伸出来!”
夏风不明所以地伸出手指,见亚辛看看文书,又仔细地察看自己的手指。夏风多少有点明白了,忙道:“我是被这鬼丫头用蒙汗药麻翻了,她要用我的手指摁十个八个手印都不是难事!”
“是吗?”亚辛转望纪萱萱,她立刻一脸无辜地连连摇手:“不是不是,这契约书千真万确是从那个卞城客商手里买下来的!别听这刁奴胡说!”
“我不是奴隶!也不认识什么卞城客商!”夏风连忙分辩。亚辛收起契约书,将信将疑地望着夏风:“你说你不是奴隶,那你有没有身份证明?或者有亲戚朋友可以为你作证?”
夏风一窒,一时哑口无言。亚辛又问:“看你模样也不是本地人,你从哪儿来?来东陵城做什么?有没有同伴,只要有人能证明你不是奴隶,我都可以放了你。”
“我从洛”夏风张张嘴,顿时省悟在这儿多半没人知道什么洛城,更不会有人相信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自己的来历要说出来只怕会被人当成疯子。而说谎编故事又不是他所长,所以只得闭上了嘴。
“虽然你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奴隶,尤其是你吟的诗,完全不逊于名气最大的吟游诗人昌达。但你如果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那我也帮不了你。”亚辛遗憾地摇摇头,然后转向纪萱萱,“他我买下了,那两百金币回头我会给你。”说着便把契约书收在怀中,就要去解拴在木桩上的铁链。一旁的纪萱萱咬着嘴唇一脸阴霾地愣了半晌,突然一改方才见到亚辛时的讨好嘴脸,撅着嘴赌气地说:“我不卖了!多少钱我也不卖了!”
亚辛一怔,“为什么?”
“不为什么,不卖了就是不卖了!把契约书还给我!”纪萱萱说着向亚辛摊开手,一脸坚决。亚辛有些疑惑:“你是怕我不给钱吗?”
“若是你要,白送给你都成,不过我知道,你是要拿去讨她欢心!”纪萱萱说着眼眶一红,眼珠子也潮湿起来。亚辛愣了片刻,冷厉的脸上渐渐现出一丝无奈和难以掩饰的痛苦,低声道:“她都要永远离开这里了,你还要这般恨她?”
纪萱萱愤懑委屈的眼神渐渐有点软下来,不过依然咬着嘴唇不说话。二人就这样静静地对峙着,场中一时静了下。一旁的夏风在最初的愤怒、气恼、郁闷之后,心情也逐渐平静下来,很快就恢复了他对一切事都满不在乎的本性,见状便笑着调侃:“喂,二位,我插一句。既然你们都争着把我买来卖去,好歹也听听我的意见。让我自己选择个主人,如何?”
“没你说话的份!”夏风话音刚落,纪萱萱的鞭子便向他飞来,在落到他脸上前一瞬亚辛已一把抓住了鞭梢,对着纪萱萱不悦地说:“萱萱,他现在是我的奴隶,你无权再鞭笞!这东市的规矩,货物一旦有人开始出价,主人就不能再收回!”
“你还没付钱呐!”纪萱萱尤在强词夺理。亚辛犹豫了一下,立刻从腰上解下随身的佩刀递给她:“这柄蝉翼刀至少值七百金币,暂抵两百金币的货款!”
“为了她,你连自己的宝刀也可以轻易给人?”纪萱萱眼眶一红,泪珠子眼看就要滚落下来。就在这时,突听远处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跟着是无数人惶急的呼叫:“翼人!翼人来了!大家快躲起来啊!”
亚辛和纪萱萱都是一惊,忙转望声音传来那方向的天空,脸上顿时露出惊恐的表情。二人几乎同时在问:“守城的神机营哪里去了?”
夏风好奇地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只见东方的天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白色飞鸟,像一群巨大的天鹅般向东市俯冲下来,待他们飞近些,夏风才惊讶地发现,那不是鸟!而是是人!长着白色翅膀的人!他们几乎浑身赤裸,除了腰间遮住私处的一条兽皮,就只有手中拿着的弓和腰间扎着的箭壶。他们的体形比正常人小四分之一,背上那对巨大的肉翼跟蝙蝠的翅膀差不多,都是那种没有羽毛的肉膜,展开来比他们身子还长。他们通体雪白,只有长长的头发在夕阳下闪着金色的光芒!
地上的人们在惊恐地四下躲避,而他们则在天空悠闲地滑翔,碧蓝如大海的眼里闪烁着猫捉老鼠的从容。
城市另一段的西市听不到东市惊慌的尖叫,人们依然在讨价还价,在为蝇头小利争吵不休。与东市的奴隶市场不同,这儿主要卖的是牲口,骡马牛羊之类。整个市场充斥着牲口的骚臭味和下里巴人的汗味,来这儿买卖牲口的通常都是些肮脏的牲口贩子、大户人家的仆人、以及少数需要牲口的农民。
在这些下里巴人中间,一个瘦削的黑袍人显得有些打眼,一袭黑袍把他几乎完全罩住,就连头上都戴着黑色的斗篷,露在斗篷外的一张脸苍白到几乎透明,似乎都能看见皮下的骨骼和血管。这苍白把他那眼珠衬得尤为幽暗,就像是一对吞噬一切光明的幽深古井,这让他原本有些英俊的面容多了种诡异之色。他在人头攒动的市场中漫无目的地巡视着,似乎既不是在挑牲口也不是在找人,最后他在市场最偏僻的一个卖马的棚子前停下来,用冰凉刺骨的语调对那马贩说:“我要你那匹旄马。”
小贩一脸惊讶,回头看看身后,见棚子关得好好的,从外面完全看不到棚子里的有什么。他疑惑地挠挠头,回头问:“你怎么知道我有匹旄马?”
见黑袍人不答,小贩正要一口回绝,不想无意间被对方眼光一照,不由一阵心惊肉跳,忙陪笑道:“不瞒您说,我还真有一匹旄马,不过这匹马是要献给城主亚伯都大人的,不能卖。再说那匹旄马尚未经过驯化,还不堪骑乘。你看这棚外尚有不少好马,您可以随便挑一匹,价钱上我给你便宜点。”
“我只要那匹旄马!”黑袍人盯着马贩,眼中似有微芒闪烁,那马贩又是一阵心慌意乱,不知不觉便放弃了原则,屈服道:“好吧,好吧,不过它还没上过缰绳座鞍,恐怕你一个人也把它弄不走。”说着便打开了棚子的大门。只见里面是一个用手臂粗的圆木做成的大木笼,笼中关着一匹模样奇特的马,那马身量高大,通体雪白。背颈、四蹄上都长着长长的鬃毛,尾巴长可及地。除此之外也不见有什么特异处。见有人进来,那马从笼子缝隙中淡漠地扫了来人一眼,便耷拉下头继续吃草,一副温顺驯良的样子。
“把笼子打开。”黑袍人冷冷吩咐道。那马贩一听不由连连摇手:“使不得使不得!你别看它现在老老实实,旄马非常聪明,它知道没希望逃脱时会装出一副驯服的样子,一旦有机会,它会猝然发力,拼死逃逸。一旦它迈开四蹄,天底下就没有什么马能追上它了!”
“打开!”黑袍人一下子加重了语气,那马贩浑身一个激灵,犹犹豫豫地过去开锁,这过程中他几次都挣扎着要放弃,但不知是被什么力量控制,他最终还是把笼子打开来。笼子门一开,那匹旄马几乎没有作任何准备就从笼中一跃而出,在冲出笼子后,却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再迈不开四蹄!
“畜生!趴下!”黑袍人左手五指虚张,遥遥罩定了旄马的头。只见它拼命挣扎嘶叫,却始终脱不出黑袍人的控制,片刻功夫,黑袍人脸上便泌出了一层冷汗,而那旄马依然拼命地在原地踢打跳跃。
黑袍人猛然收回手,那马陡然间失去了控制,一下子便向他撞来。只见他微微侧身闪过马头,左手一把抓住长长的马鬃,衣袂响动声中他已跃上马背。那马顿时更加疯狂地跳跃蹬蹄,左右摆动身体。黑袍人双腿紧紧夹住马腹,一手抓住马鬃,一手曲起中指,捏成一个奇怪的手势,不断虚击马头,每击一下,旄马浑身便一阵痛苦的颤抖。片刻之后,旄马终于安静下来,虽还在不甘地刨动四蹄,却不敢再做挣扎。
一旁那小贩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大张着嘴喃喃道:“我的妈呀,我还第一次看见一个人可以不用缰绳马鞭就可以把旄马制服。先生您怎么称呼?”
黑袍人咧嘴一笑,这一笑居然是如此阴森,把马贩又吓了一跳。只听他无声地笑着说:“告诉你也不妨,反正你也快要死了。我叫尹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