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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南太谷关,汉末镇压黄巾起义的“八关”之一,中有水泉石窟,地势纵横。瞭望山下路径,有两队人马从远处缓缓行来,为首两人皆是王侯穿戴,一个俊逸一个英武,一路且谈且行。行至中道,一人手执皇令从后面追赶上来,止住二人去路。马上的二王接了圣旨怅然相望,相顾无言,只能依依洒泪作别。原本比肩并行的骏马也只能各自调转头,朝相反方向寂寥而去。
一时间阴风乍起,滂沱大雨猝然降落,天色一片阴蒙,马蹄踏处尽是泥泞。那容貌俊逸之王行了一段,揽辔踟蹰,回望身后漫漫长路,不由悲怆低吟:“变故在斯须,百年谁能持?离别永无会,执手将何时?”
嵇康敛神凝眸,看着大雨中徐徐隐去的身影,知道自己又一次梦见了曹植,而他所吟诵的诗句便出自闻名于世的《赠白马王彪》。
此诗作于黄初四年。这一年五月曹植与同母兄长曹彰,异母弟弟曹彪同行,一起进京朝见天子曹丕。然而不知为何,任城王曹彰一到洛阳就得了急病,暴死府中。世人皆猜测,是曹丕畏惧曹彰的军事才能,暗中将他毒死。到了七月,曹植与白马王曹彪返回封地,来时的三兄弟只剩下两人。曹植与曹彪本可一路同行归藩,谁知行至半路,曹丕派来使者监视,命他们分开行走,不许过多接触。曹植在太谷关与曹彪洒泪作别,胸中的悲愤无法抑制,遂作诗八首赠曹彪,即是这首《赠白马王彪》。此后曹植三迁封地,所居之处土地贫瘠,人户稀少,只有老幼伤残之兵。他只能穷困潦倒,过着衣食不饱的日子。而白马王曹彪也多次迁徙封地,最后被封为楚王。
嵇康不知缘何有此一梦,见山色空蒙中仍留曹植依稀身影,只管高声相问:“敢问陈王,此梦何意?”
曹植并不回头,只在马上微微叹息,道:“白马莫能行,听卜朱建平。”旋即隐于山姿雨色中。
“听卜朱建平……”嵇康从梦中醒来,喃喃自语。
身边的曹璺被他惊醒,问道:“你在念叨什么?”
“你可听说过一个叫朱建平的人?”
曹璺想了片刻,忽道:“我想起来了,此人是个相师,曾来过沛王府。听父王说,他曾给高祖文皇帝看过相,说他阳寿八十,但四十岁时会有灾难,要多保重身体。高祖文皇帝果然四十岁病逝。他还曾给白马王看过相,说……”
“说什么?”
“说他五十多岁时有刀兵之灾,要小心提防。”
“五十多岁……”嵇康暗自推算,当初的白马王也就是今日的楚王曹彪今年已五旬有余,难道将有祸事发生?
他这边沉思着,曹璺好奇道:“你问朱建平做什么?他早已去世了。”
“没事,只是做了个奇怪的梦。”他看了看身边的玉人,笑道,“玉儿,他既到过沛王府,可曾预言你我之事?”
“哪里,那时我还未出生。只听闻他曾说父王此生无大灾大难,不必忧心。还有一句话,连父王也不解其意。”
“什么话?”
“他说‘沛王志向远迈,不羁尘事,后世人中当有仙缘。’”
“仙缘?”嵇康心中一动,继而玩笑道:“你大哥曹纬胸怀天下,其他兄弟皆过继给了别人,恐怕皆无仙缘……难道是你将来要进山修炼不成?”
曹璺脸色一红,瞪起美目道:“你若负我,我必寻个深山住起来,让你一辈子也找不到!”
嵇康哭笑不得:“说什么傻话,我怎会负你?”
“想必当初司马相如也曾如此承诺卓文君,结果呢?”
“你不是卓文君,我也并非司马相如。”
“人心易变,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日月星辰尚有阴晴圆缺,何况人心?你莫怪我乱想,最近实在发生了太多事,让我不得不感到害怕。”
“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真的么?”曹璺看着眼前之人,近来越发猜不透他的心思。
“当然是真的。”嵇康笃定道。
“无论将来这天下姓曹还是姓司马,你都会陪在我身边?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遇到什么人,遭遇什么境况,你都能对我如今日一般?”
“你我何等艰辛才走到一起,难道你还不信我?”
“不是不信,只是……”
“没有只是,我此生绝不会负你。就算你躲起来,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会把你找出来。你放心。”
“好,我会记住你今日之言。”曹璺看着他坚定的面容,心里的忧虑却丝毫没有消减。两人说着闺房细语,不觉已是天明。刚梳洗完毕,岳山急急进来,递给嵇康一封书帖。展开一看,帖子是夏侯玄亲笔,上面写着“今夜过府”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