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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偌被迫认清的是,这些所谓的“为她好”,不过都是幌子,归根结底其目的都是私利。若真是为她好,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
柳明怔怔盯着她手间的白纸黑字,倏然间哑口无言,回避着她如炬的目光。
江偌也是一时气急上头,没注意自己的语气。
冷静想想,明叔并无过错,替谁做事,自然就要和谁站在同一立场上,这是基本。
明叔似乎还有所顾虑,迟疑着不想开口。
江偌埋下头好一会儿,再抬头时已不由放缓了态度,由衷道:“明叔,这对我很重要,你可以告诉我吗?”
明叔对上她有些儿像恳求的眼神,感到整个人像夹在两堵墙中间动也难动,一面是他在老爷子生前立下的承诺,一面则不忍江偌苦求真相的可怜,他委实两难。
他不禁思考,让江偌蒙在鼓里,有没有可能将来她受到的伤害跟更大呢?如果让她早知真相,心里多杆秤,是否能做好未雨绸缪的准备?人生是她自己的,干涉性的隐瞒对她的确不公。
“爷爷已经不在,我至今却对许多存在的问题一无所知,您有没有想过,万一出什么事,我一个人茫然面对眼前烂摊子的感受有多手足无措?”
江偌这话,让明叔心里愈加惭愧,他实实在在意识到,如果真因此耽误江偌的人生和生活,自己就是帮凶。
明叔沉默着在心里措辞,末了松口道:“不管怎么说,你爷爷出发点是为你好,主要是不想你背负着他欠下的债,所以他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不管他做了什么,都跟你无关。可也正是因为他知道这事会对你和陆淮深的关系造成影响,才决定隐瞒。”
江偌犹如被人扼住颈喉,呼吸渐阻。她心里酸酸地想,这开场白真是聪明,先给她打一针镇定剂:无论怎样,你爷爷是为了你好,我们都是为你好,所以不管接下来说了什么你都不要怪我们呀。
她没打岔,无声等着对方继续。
明叔抹了抹脸,嗓音苍迈:“当初你爷爷跟陆淮深提过几次,想让陆淮深跟你结婚,陆淮深都……没同意。”
江偌想,这个“没同意”,应该还是比较委婉的说法了,实际上应该是严词拒绝。
“你父母死后,江渭铭暗中挪权,把戏多得不得了。把你带回来之后,江渭铭已经猜到你爷爷打算培养你,那时就已经开始谋划着给你爷爷设陷了。你和陆淮深结婚前不久,你爷爷确定你父母和哥哥的死跟江渭铭有关系,如果真让陆淮深跟江舟蔓结了婚,江氏恐怕就会彻底落入江渭铭手里,你们爷孙俩的境况也会堪忧。让你跟陆淮深结婚,一来是怕真出了事,还有陆家给你当靠山,江渭铭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这一点也确实成真了;二来,是希望陆淮深能助你保住江氏。”
这一点是否会实现,柳明没有也没敢下定论。
他顿了顿道:“但你爷爷没想到陆淮深会那么坚持。”
柳明至今仍万分不解,反正陆江两家都是联姻,跟江舟蔓还是跟江偌,有什么差别?看起来陆淮深也不是对江舟蔓感情多深的样子,那段时间陆淮深跟江舟蔓闹矛盾,江舟蔓跟家里说想分手,抱怨陆淮深对她的威胁无动于衷。这样一来,陆淮深那股只要江舟蔓不要江偌的执着就更让人捉摸不透了。
江启应掌管公司那时,又正是江氏最辉煌的时候,他甚至直接向陆淮深表明,将来会将公司交给江偌,但江偌是个没野心的,对这些个产业不够挂心,唯有劳请陆淮深多帮帮忙,他这个做长辈的将来走了也会更放心。言尽于此,态度了然,只要陆淮深娶了江偌,江氏相当于一半都握在他手里了。陆淮深的目的,不过是希望江家能给他加持么?
但陆淮深还是不干,拒绝得干脆果断。
江启应也没法子,为了保公司,也为了保江偌,不得不出阴招。
江偌一直以为,他爷爷只是捏住陆淮深某些不得为人知的把柄,稍稍威胁,哪曾想,江启应为了能让陆淮深点头娶她,要挟陆淮深将自己一半资产注入江氏,江偌的百分之二十股份由他代管,便是交换条件。不过,这仍然是不公平,代管时间有限,股份终将回到江偌手里。
当时的陆淮深除了博陆之外,私人的海内外投资资产总额已颇为可观,这样一来,陆淮深几乎将自己大半私产套现注入江氏。
江启应希望陆淮深能在两年时间里,看清时势,做出正确选择。毕竟从今往后,江氏也有他一半心血在其中,他怎么也得尽心尽力。
谁知江偌却是个心大的,结了婚就窝回纽约,一年到头见不着两回人,根本没将这段婚姻放在眼里,江启应骗她是为了帮公司度过难关,她天真地信了,还觉着挺对不起陆淮深的,打算等时间一过,就放陆淮深自由。
本来跟江启应说好毕业之后先到公司熟悉两年,然后去沃顿读商管硕士,到那时,跟陆淮深的感情也能基本稳定了,江偌嘴上答应得好好的,扭头就自作主张偷偷申请了本校硕士。
等拿到offer了,才通知江启应一声,江启应气得差点高血压进医院,在电话里炸毛说胡闹胡闹简直胡闹。
静下心来还得去维护陆淮深的情绪,老大一把年纪了还要放低语气在个小子面前好声好气说:“江偌年轻,想再深造两年,将来进了公司也容易上手,你说是不是呢?”
陆淮深也仿佛是在听说不相干的人和事,对此来了句:“随便她。”
这冷淡态度,江启应就意识到要完蛋。
是他做事太过极端,也将事情想得太简单,更是低估了陆淮深此人。
结果真就完蛋了。
江偌一边听着一边消化,从心惊到平静,情绪像坐了几遍山车。
陆淮深和她结婚是迫于威胁而妥协的结果,江偌一直都知道。但如今心情,又如何跟曾经相提并论?她心绪惝恍,柳明的话像有重量似的,一个个砸向她耳膜,砸得她心脏都在轰隆作响,砸得她原本的认知被颠覆。
她不得不重新审视和陆淮深怎么从开始走到现在,一幕幕片段从她脑海中杂乱地闪过,她开始质疑陆淮深娶她的目的,质疑陆淮深为何与她和解,她在模模糊糊中将每个看似无关的环节串联,事实似在面前,却又极其遥远,她的思维好似当机,再无力气往前跨出一步。
她听见自己恍惚的声音问明叔:“陆淮深被爷爷抓住了什么小尾巴?”
相互掣肘的道理陆淮深怎会不懂,除非江启应手上筹码比他大,那一定是个关乎重大的秘密了。
明叔说:“陆淮深曾在香港生活的那几年,跟一些帮派组织关系密切。他回陆家之后,陆终南几乎将他在香港的活动痕迹清理得干干净净,但你爷爷无意中得知了一些消息……”
这个“无意中”隐藏了多少处心积虑,也不大重要了。
江偌最后和明叔道别时,明叔苦心叮嘱:“你可别做傻事啊。”
江偌静静看向明叔,忽然好笑起来:“我能做什么傻事。”
江偌睡了午觉再过来的,在明叔家里待了许久,开车回去路上天色渐暗,不过刚到晚饭时间,已是夜幕遮城,华灯四起。
下班高峰期,路上堵车,江偌随着等待红绿灯的车流停停行行,抬头便可望见错综复杂的立交桥,横亘穿梭在城市之间,夜幕之下看似蜿蜒盘错的灯带。
各大商场开始为圣诞活动预热,大红大绿,喜庆热闹的氛围快要从建筑外的屏幕里溢出来。
江偌缓缓驱车往回开,拐进热闹城区里的老住宅区,入目是带着烟火气的万家灯火。
吴婶算着她回家的时间做好了饭,程啸学校周五没上晚自习,早已到家等着开饭。
江偌将东西放下在餐桌旁坐下,吴婶指着她面前的番茄牛肉汤说:“这是你小姨给你做的,这汤闻着都鲜。”
不知是不是下午没吃东西,饿过头的缘故,肚子空空,闻着味道有些胸闷。
江偌没说什么,仍是喝了一碗汤。
乔惠见江偌略有反常,以往她弟弟在家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她都爱问东问西的,今天却没怎么开口讲过话,饭桌上气氛也格外沉默。
老人不免往多了想,饭后就拉她进房间里问,是不是和陆淮深起矛盾了。
江偌说:“没有的事,就是今天出了趟门,人有点累。”
乔惠一双眼睛厉害得很,又不是没被她敷衍过,顿时就盯她两眼,没好气说:“少来,你是我养大的,你什么心思我不能清楚?有时候我是不点破,你还真以为我信了?”
江偌无语地看向她,不知说什么好,低头去整理梳妆台上的玩意儿以分散注意力。
乔惠疑心起来了就消不下去,“是不是他不满意你住在这儿啊?你也不要太任性了,久久待在娘家,他又要工作又要每晚来陪你,我们这儿他肯定是住不惯的。”
江偌闻言一嗤:“有什么住不惯的,那么大个人了,哪有那么矜贵?睡个觉而已,难不成还得红毯从门口铺到床脚?”
乔惠一惊:“瞧你说的什么话,我就说有问题!”
江偌扳着她的肩膀,“您就别操心了,他看起来像是能受委屈的人吗?住着不舒服他早就回家住了。您要真这么介意,我明天就搬走行吧?免得你一天天猜来猜去。”
乔惠:“我可不是这意思,我是为你们夫妻感情着想。”
江偌无可奈何,胡乱应付着:“知道知道,我都知道。”
正说着,江偌手机有电话进来,她看了眼然后举起手机给乔惠看,“你放心了吧?”
乔惠笑呵呵的,“你们聊。”
转身出去,还不忘带上门。
江偌接了电话,那边问:“怎么那么久才接?”
江偌问:“有什么事?”
陆淮深说:“今晚有点事要忙,估计很晚才能结束,就不过来了。”
手上进展的事就要有结果,他的嗓音听起来有几分愉悦,因此没注意到江偌语气的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