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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清平侯夫人交代了一切,李未央便吩咐人将她押了下去,随后,她看向了郭惠妃,目光之中流露出一丝冷淡:“娘娘,依我看,此事若要了结,你还是去见一见那位襄阳侯吧。”
郭惠妃吃了一惊,认真地在李未央的脸上看了又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李未央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这孩子可知道劝说她去见襄阳侯,这意味着什么?若是让人发现了,等于将整个郭家都放在火上煎烤。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这样做的吧。她别过脸,淡淡地道:“嘉儿,你还年轻,不能明白此事的轻重。”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刚刚清平侯夫人所交代出来的那个人,和她手中的物件,都不是清平侯夫人可以得到的,想必是襄阳侯已经珍藏多年,若他想有所动作,早已经拿出来威胁娘娘,何必等到现在呢?所以,做出此事的,必定不是襄阳侯本人。”
郭惠妃闻言,心中一紧,不由道:“不错,定然不是他所为,依我看,恐怕和那游庆丰有关系。”
李未央点了点头道:“娘娘说得不错,游庆丰毕竟是襄阳侯的义子,和他十分亲近,想必对当年的旧事也略有耳闻,不过此事究竟隐秘,襄阳侯恐怕也不会对他说得十分清楚,他道听途说,或是有人存心挑拨之下,自然会对娘娘充满了恨意,光是从那一天在宴会上的表现便能看出,他是要为他义父出头。清平侯夫人手中所谓的证据便是由此人所提供,他毕竟是襄阳侯义子,要拿到这些东西也没有什么难的,想要化解此事,必定从此人身上着手。”
郭惠妃看了李未央一眼,道:“纵然如此,也不必劝我去见那襄阳侯。”
李未央笑了笑道:“娘娘误会了,他最怨恨娘娘的事情,便是襄阳侯如今病重,娘娘却不肯去探望,若是娘娘改了主意,此事便不难解决,到时候,不管是清平侯夫人,还是临安公主,都没有办法用这件事做文章了。这件事情必定会安排得十分妥当,娘娘放心就是,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的,便是父亲母亲也请娘娘保守秘密。”
李未央说这句话其实是有一定的含义的,既然她能对郭家的众人保密,那么郭惠妃就必须要对静王守口如瓶。静王毕竟是皇帝的亲生儿子,他不会乐于见到自己的母亲去见旧情人的,这无关乎大度与否,而在于人心,若是他一力阻止,那么这件事情恐怕不得善了。
郭惠妃听到这里,长叹一声道:“好,一切都由你去安排吧,那这清平侯夫人,又该如何处置呢。”
李未央漠然地道:“她今日里不过是因为一时有把柄捏在了我手上,等她醒过神来,意识到并无确凿证据在我手上,必定会反口,这样一来,留着此人,实在是不妥当,但若是由我们来处置,终究是不干净。”
郭惠妃闻言,不禁挑起眉道:“你说这话的意思是……”
李未央轻轻一笑,那笑容十分的和煦,仿佛青山绿水一般,让人心旷神怡,她语气却十分的冷淡:“将她捆缚起来,直接送到临安公主府去吧。”
郭惠妃闻言心头一跳:“送给临安公主,她明明和那临安公主有所勾结,你将她送去,岂不是称了她的心意?”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娘娘,临安公主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她这次让清平侯夫人威胁你不成,反倒让她泄露了秘密,你想,她会饶过对方么,只怕,清平侯夫人不死也要脱层皮了,你就等着瞧吧。”
郭惠妃闻言,却是有些不信。李未央却扬眉,吩咐一旁的梁女官道:“梁女官,请你准备笔墨纸砚,我要写一封书信。”
梁女官看了郭惠妃一眼,见娘娘点头,便脚步轻快的去了,不多时,便取来了笔墨纸砚。李未央舒展了宣纸,蘸了墨,沉思片刻,便在纸上唰唰地写了数行字,随后小心地折叠起来,放入信封,柔声道:“娘娘,只要让人带着这封书信,携着清平侯夫人一起去,想必那临安公主必定会依照我所说的去做。”
郭惠妃不知道李未央在信纸上写了什么,但她信任对方,便只是点点头,道:“好,一切依你所言就是。”
李未央转身离去,就在跨出门槛的时候她突然回头道:“娘娘,今夜子时便是见面的最好时机,还请娘娘不要犹豫,赶紧准备一下吧。”
郭惠妃第二日便要离开,所以这次见面十分仓促,李未央为保万无一失,动用了旭王元烈交给她的一批力量,暗中安排好了一切。好在,那游庆丰也不是傻瓜,听到李未央传过去的消息,顿时改变了主意,答应安排好一切,让此次的见面没有后顾之忧。李未央早已预料到了这一点,实际上,游庆丰最怨恨的,不过是郭惠妃到现在都不肯去看他义父一眼,他生怕义父含恨而终,为了不让他抱憾,他自然会费劲心思去完成这一次的会面。
深夜,一辆马车停在了襄阳侯府的后门,随后,几个身穿披风,用风帽遮住面孔的女子下了马车。游庆丰早已在后门口亲自守候着,他见到这一切,便迎上去低声道:“府中的一切,我已经安排好了,绝不会有外人在,请娘娘进府吧。”说着,他挥了个手势,便有人带着郭惠妃进去。眼看着她进去,游庆丰这才回过头来看着李未央道:“想不到郭小姐竟会一力促成此事。”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娘娘之所以不肯和襄阳侯见面,便是怕连累家人,祸害九族,并不是全然冷酷无情,还请游公子不要误会。”
游庆丰微微凝眸,盯着李未央瞧了半天,似乎有几分不相信的样子。李未央微微一笑,显然并不在意,在她看来,游庆丰相信还是不相信,这并不重要,关键的是,此事能够圆满的了结。
在客厅之中,游庆丰命人奉了茶,随即便静静坐在一边,目光冷淡地瞧着李未央,李未央也不理会他,只是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游庆丰却突然开了口:“郭小姐,可有兴致,在后园走走?”
李未央看了他一眼,却是似笑非笑,不置可否。游庆丰不再耐烦陪她默然坐着,突然站了起来,大跨步地往外走。李未央道:“游公子,现在去打扰襄阳侯和惠妃娘娘,怕是不妥当吧。”
游庆丰猛地站住了脚步,回头道:“我是要去瞧一瞧,娘娘若是说了什么刺激我义父的话,怕他承受不住。”他说话的时候,目光之中似乎还有一丝寒芒。李未央微微一笑,游庆丰的想法并不难理解,他并不相信清平侯夫人,也不相信郭惠妃,他之所以提出那些证物,一则是为了试探郭惠妃,二则是想小小的报复她一番。他可能早已预料到清平侯夫人会做出不利于郭家的事,可他却浑然不在乎。事实上,事情暴露出去,对他义父襄阳侯也没有什么好处,只不过,襄阳侯早已是垂死之人,所以,游庆丰才敢这么做。
李未央站起身道:“娘娘是什么人,我早已有所了解,可是,游公子似乎对我们充满了误会,既然你要听,我不妨便和你一起去就是了。”说着,她已经和游庆丰向外走去,赵月连忙跟上,生怕游庆丰做出对李未央不利的举动。
游庆丰冷冷一笑,快步迈出了大厅。他们两人来到一座书房,却是十分的雅致,墙上挂满了名人的字画,还有一些狂草。李未央瞧着,目光之中透出一丝惊异。却听到游庆丰微微一笑道:“我义父素来喜欢书法,只不过,他病了这么久,早已经懈怠了,这间书房,便留给了我。”说着,他轻轻转动了书架上的一个玉碗,便见到墙壁之上透出一排小洞,恰好可以看见对面房间的情形。李未央冷笑一声道:“游公子早已料到惠妃娘娘今日会来见襄阳侯,特意准备了这座房间,以作窥视之用。”
游庆丰微微一笑,却并不在意李未央说了什么。无论如何,他是不放心他义父和那女人单独相处的,万一那女子又说了什么让义父不开心的话,他立刻便会将她赶出去。他可不管对方是不是什么“娘娘”,在这襄阳侯府上,向来是他们父子两人相依为命,他早已将襄阳侯看做自己亲生父亲一样的敬重,对于伤害他唯一亲人的人,不管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他都绝不会放过。
此时,他已透过那小洞,向对面的房间望去。李未央看了他一眼,只是微微一笑,事实上,站在她的位置,一样能够将对面看得一清二楚,因为那小洞开得十分的巧妙。虽然并不大,角度却正好,能够看见对面长椅之上,坐着一个中年男子。看着那形销骨立的人,李未央不禁微微的疑惑,当年这襄阳侯,可是有大都第一美男子之称,不但有潘安宋玉之美,更是文武双全,受到众多年轻闺秀的追捧和青睐。无论是容貌,还是文才武功,丝毫不逊于当今的陛下,若是没有那个意外,恐怕,如今他早已和郭惠妃成为一对璧人,而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看了游庆丰一眼,却听到对方冷冷地道:“你不必担心,我们在这里说话对面是听不见的,可他们的对话,我们却听得清楚。”李未央点了点头,却听他继续道:“我义父当年相貌十分的俊美,可是这些年来,却是忧心过甚,疾病缠身,早已瘦得皮包骨头,想必你现在十分的失望吧,说不定还会觉得他配不起你那贵妃娘娘。”李未央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此刻,听到那男子突然轻呓出声,李未央便听到了郭惠妃的叹息,那个声音清冷而悲凉,让李未央觉得心神一叹,忍不住仔细地听去。
郭惠妃淡淡地道:“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那男子抬起头来,似乎刚刚瞧见郭惠妃,面上掠过一丝惊怔,他正是襄阳侯游夙,良久,他才说出话来:“多谢娘娘的关心,我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总算日子过得还平静。听说娘娘在宫中多受到陛下的敬重,我心里也替你感到高兴。”
郭惠妃声音似乎很低:“世人皆知,在后宫之中我的容貌并不算是最美,脾气也不好,陛下敬重我,不过是看在我郭家门楣的份上而已,你又何必取笑我呢?”
游夙淡淡地道:“这不是嘲讽。”听他口气如此的恬淡,郭惠妃有片刻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整个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沉静。
李未央看了游庆丰一眼,却见到他目光十分专注地望着对面,谨慎,防备,猜忌。李未央失笑道:“游公子不必如此紧张,他们不过是故人见面,要叙一叙旧情而已。”
游庆丰冷笑道:“若她真有心,我义父病了这么久,从未见她有只字片语传来,哪怕我派人去宫中求见于她,她也毫不留情的拒绝,若她顾念旧情,岂会如此?”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惠妃娘娘身处宫中,处境艰难,身边又是耳目众多,有些事情,她纵然想做,也是有心无力。若她真的对此事无动于衷,为何早不省亲,晚不省亲,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可见她心中,其实还是想来见襄阳侯的。”
游庆丰一怔,想了想,不得不得承认李未央说得有道理。这二十年间,郭惠妃一共只出宫三次,每一次都是有特殊的理由,若不是为了襄阳侯,他委实想不出对方为何会选择这个时机出宫。但是,他心中毕竟积怨已久,怨恨已深,难以轻易化解,只是沉默片刻,却听到郭惠妃沉默片刻道:“你的身体不是很好,要多保重。”
游夙叹息道:“我的身子骨一直就是这样,总算还能拖得几年,你别听庆丰那孩子胡说,以为我命不久矣,没有那么严重。”他这样说着,却突然猛烈的咳嗽起来,郭惠妃心头一跳,几乎想要上前去搀扶他,可却最终站在原地没有动。
李未央看在眼里,不禁微微地叹息,若说郭惠妃对此人无情,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的。按照郭惠妃的性格,她若是不喜欢襄阳侯,不挂念着他,怎么可能冒着这样的危险来见他呢。郭家每一个人都是重情重义的,尤其,对于放在心中的人,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忘怀。可是,当对于家族的责任心和爱人之心放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总是会选择前者而放弃了自己的感情,就像她的二哥,也是一样。
却听到游夙慢慢地道:“你处境艰难,无论如何是不该来的。”他叹息一声,口气越发沉重:“我知道,你其实对于权势名利,并不重视。只不过,身在深宫之中,想要脱身,也是绝不可能了,虽然郭家有一定的实力,可是怀恨你的人,一定还有很多,听说静王元英文武双全,十分聪慧,这样一来,他所受到的嫉恨也就更多,你这些年过得并不容易,我也帮不了你太多。”他的态度不像是对待旧情人,倒像是对待一个寻常的朋友。
郭惠妃却只是微微一笑:“你不必替我担心,进宫的时候你安排的那些人,现在都还忠心耿耿地跟在我身边。而且,我对荣华富贵并没有野心,不需要殚心竭虑,也不需要勾心斗角,只要安心安分守己就可以安享富贵,这样的日子,我十分满足了。”
游夙却笑了起来,显然并不相信郭惠妃所言,这些年来,他纵然不知道郭惠妃究竟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却也知道裴皇后势大,宫中权力倾压,郭惠妃毕竟是苦苦挣扎,早已经精疲力竭,若非如此,她也不会不肯来见他。
郭惠妃看着他鬓间的青霜,语气之中不由自主的带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哽咽:“如今我没有什么牵挂,唯一觉得对不起的人就是你,所以这一回我出宫,终于还是想要来见一见你,你,可还恨我吗?”
游庆丰和李未央听到这样,面上却是说不出的复杂,两人对视一眼,游庆丰先别开了眼睛,此刻,他再也不能说郭惠妃对她的义父是毫无感情的,因为他自己也有眼睛,能看出惠妃的表情,那眉间痛彻心扉的模样,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忽视,也不能否认的。但那又如何呢?若非为了郭惠妃,义父何至于沦落至此?
游夙的声音平淡清雅,他回答道:“我从来都不曾恨过你,我们分开之时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今生根本不可能走到一起,这是你的选择,只要你无悔,我有什么可以指责你的呢。这些年来我始终等着和你重逢的机会,你别笑我,有时候我连做梦,都想到你的模样,想到你当年对我说,你无论如何,也不能抛弃家族,抛弃你的父母兄长,和我一起,那时候的我,或许曾经怨怼过你,可是现在,我已经明白你的心情了。其实,不管过了多少年,我问你一句,你可还后悔么,你回答我的都会是不后悔三个字。你是郭家的人,我早应该知道,你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本来心中就不该抱着那样的奢望。”
郭惠妃听游夙这样说着,面上不禁露出了迷茫怀念的神色,良久才叹息道:“你说得不错,没有什么好怨恨的,一切都只是命数而已,是我的命,也是你的命。既然你不肯怨恨我,那么,就好好的治病,放下心结,你的年纪并不大,将来还可以再找一个合心意的人,陪在你的身边,让她照顾你,我在宫中也能觉得心安了。”
游夙却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并不悲凉,可是在这寂静的时分听起来,却让李未央觉得心头微震,游夙的声音很清淡:“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曾经答应过你,要为你张开羽翼,遮风挡雨,除了你以外,我不会再娶另一个女人。你不要误会,我说这些话,并不是怪你,只是实话实说,如果我娶了别人,却不能用待你之心待她,岂不是害了别人,这才是我终生不娶的原因,并非是为了你,只是为了我自己,你可明白么。”
在这一瞬间,李未央只觉得心头震动,她没有想到,世上还有襄阳侯这样痴情的人,被对方背叛,还一直牢牢的记着,甚至终生不娶。当对方再一次站在他的面前,他也没有丝毫的怨恨,竟然用这么清淡的语气,说着这么惊心动魄的话。郭惠妃良久没有说话,屋子里突然响起游夙越发浓重的咳嗽声,仿佛撕心裂肺。郭惠妃再也顾不得许多,上前搀扶住了他:“我听游公子说,你病得很重。”
游夙淡淡一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的病情我很清楚,不会有大碍的,你且走吧,不要在这里逗留太久,见你一面,我便已经很安心了。”
郭惠妃却握住他的手腕道:“你说谎,你是想要我离开,自己好安安静静的去死,是不是!”
游夙半天都没有说话,直到再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和郭惠妃的对视。
他垂下头道:“我没有骗你,真的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