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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帝十年是值得国民铭记的一年,运河竣工,南疆大胜,决战西域,当然还有苏老太君的七百大寿,每桩都为人津津乐道,也为帝国增添了光辉与荣耀。借着国民振奋的时机,一些人提出主张,当在太庙为当今圣上立功德碑,也称圣碑,从受后人参拜,享万世香火。
此事最初起于民间,贩夫走卒闲话时会说“皇帝老爷一年办成这么多事,该立个碑呀”;后由学子议论,“自圣祖归天,从没有哪位先皇完成如此多的伟业,倘若圣碑没有也就罢了,既然有而且不止一座,自应该有当今圣上的位置”。于是有学子为圣上写诗填词,慢慢发展到官场以及各地公认有贤名之人探讨,如此到年末,立碑之传闻沸沸扬扬,朝中便有正式奏章呈交到武帝面前。
这份奏章未能获准,于是便有了第二份、第三份,直到武帝厌烦了此类事情,拿到朝堂之上亲自批驳,严词斥责。此时正赶上八王府发生惨案,疑凶涉及到武帝新封的一位侯爷,引来举国震动。
前者为皇室之伤,后者当看成武帝的污点,二者交织,太庙立碑之议方才平淡下来。
等到了开春,缉凶之事仍无结果,八王府空有悲痛誓言,却没有什么实际动作,不仅如此,朝中的态度更耐人寻味,竟连一道旨意都没下过。
有心人注意到这些不同寻常之处,便在暗中推导背后原由,结论大致有三种。
第一种,朝中不希望圣上之名因此事受损,想低调处置。第二种,皇家大事未决,不想在这种时候处置。第三种,王孙之死另有玄机,真相尚未查明。
这里的大事指的就是大位,不方便明说。自新年后,武帝抱恙,连着十几日不能临朝,来自宫中的消息表明,此番病情较为严重,恐不仅仅是病那么简单。
当年武帝强行提升境界登基,是本朝最大的机密,知道的人极少。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在一些无法求证的闲言碎语之中,“散功”这样的字眼与圣上联系起来。
当年圣祖以绝世之雄才开辟大业,文治武功天下第一,此后七百年,轩辕一族人才辈出,从来没有人敢于怀疑过什么。猛然间听到这样的消息,闻着无不愕然、哗然,不知如何是好。
自古兴衰有定论,人们嘴里喊着千秋万载的时候,内心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皇帝散功代表皇位不够名正言顺,更重要的,是否意味着轩辕之血的神话走向终结?
这类猜疑仅发生在极少数人当中,若非涉及太大,根本不会被列入三条猜测当中。但它就像江河之起源,诞生后从一条条溪流、泉水中吸纳养分,不断壮大到吞并百川,奔腾入海时方止。
目前来说,绝大多数人的视线集于前后两种,纷纷关注、或等待着事态的发展,当然也有人参与其中,奔波劳碌,流汗又或者流血。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当春风将大地吹绿,来自南国的女杀手在与当事者交谈后隐入阴影,以无人能察的方式盯上某些同样在暗处行动着的人,与此同时,从京城连续走出两人,一明一暗,都将在神州大地上掀起波澜。
......
......
“老黄慢点走,不着急。”
稚嫩的声音提醒车夫,说话的是四名童子中的一个,在其身旁的三名同伴,个个唇红齿白,神态各异,身上都穿着青色道袍,背后背着古剑。
马车宽大,如院落般分为两重,四名童子靠近车头,前门半敞,可见一人在读书,一人静坐,一人看书,一人独自钻研棋谱,最后这个......在与车夫说话。
车夫身形厚实,面黑如锅底。他的年龄其实不算大,当然在童子面前,足以当得起一个老字。另外还有驾车控马之术,非老道不能形容。
听了小童的提醒,车夫稍稍压一压缰绳,四匹健马个个通灵,步子便都缓和下来。道旁之人看到,绝不会把将其“皇命”联系到块儿,反而认为是去某地游玩。
“路这么远,再不让走快,多久才能到啊。”这么慢的速度根本不需车夫操心,无所事事。他心情看似有些急躁,闲不住,便与童子随意聊着。
“先生说要给人家一点时间。”
“给谁留时间?”
“给所有人,啊对,主要是给那个叫方笑云的家伙。”
“为什么呢?”
“因为这样比较有趣。”童子笑嘻嘻说道。
“有趣?”车夫愕然,不禁楞在那里。
旁边静坐童子听到对话,睁开眼睛,以一种看不惯的目光横了那名说话的同伴一眼。
“老黄别听小青胡说,先生从未这样说过。”
“我哪有胡说?先生明明讲过,慢慢走,不着急。”小青争辩着,脸上却没有着恼的意思。“老黄自己说,我有没有骗过你?”
“倒不记得有过......”
车夫伸手挠头,不小心带掉几根头发,黑脸之上顿时涌出心痛的表情。不等他的话说完,小青便又抢过来道。
“对呀对呀。”
“先生说过不着急赶路,但没说过给谁留时间,更没讲有趣。”静坐童子冷冷说道:“你素来喜欢胡编乱造,如此大事竟敢曲解先生之意,无法无天,当领刑问之罚。”
“吓!小白你好狠毒。”小青猛地跳起来,看架势恨不得与之拼命。
“执法者守护律条,不存在狠毒。”小白冷冷说道。
“我们是师兄弟呢,同门之情不要了?”小青大叫大嚷。
“执法者心持公义,无所谓情谊。”小白淡淡说道。
“这样我岂不死定了?”小青哭丧着脸说道。
“死倒不至于。圣人云,言者......”
“无罪。哈哈!”小青抢着说道,脸上哪有半点愤怒。
“我不是......”
“小白啊,你又上当了。”看书的童子轻轻合上书卷,眼神温和,看起来远比年龄成熟。可惜这只是外人的观感,两名斗嘴童子见他加入进来,竟然同时转头,狠狠瞪过去。
一个说:“小黑别插嘴,没你的事。”
另一个说:“故弄玄虚,皮厚心黑。”
“呃,没我的事?”名为小黑的童子一点都不黑,徐徐的声音道:“我等同属一门,坐同一辆车,去同一个地方,为的同一件事,小青,你且说说为何没我的事?”
“......”小青一丝楞在那里,不知如何回应才好。
小黑微微一笑,目光转向小白:“你说我故弄玄虚,何谓玄虚?说我皮厚心黑,不妨拿刀来验,如若指的是为人做事,则举实例。”
小白不像小青那么容易服软,把眼一蹬。
“我拿刀来,你如何验。”
“割皮见血,开胸挖心,看看就能知道。”小黑平静说道。
小白哑口无言,脸孔涨得通红。旁边小青不甘心两个人都被击败,调转枪口道:“话说的好听。皮厚心黑只是形容,举出事例也无法证明。”
“这个也简单。”小黑举起手里的书:“大宇七百年,所有律条尽在此书,一一对照便可。”
望着那本足足三寸厚的书,小青小白目瞪口呆。
“正如之前小白所讲,执法这守护律条,心怀公义,随口妄言,当领刑问之罚......”
“这么多如何对得过来......你这是耍赖!”
眼看要输,小青灵机一动,把目光投向下棋的那名童子。
“小金,你说对不对?”
“没错,这是耍赖。”小白随后也道:“小金,你认为呢?”
“也好,听听小金的看法。”小黑竟也表示赞同。
周围争论这么久,名为小金的童子始终望着棋局皱眉苦思,恍如未闻,直到三人都把目光投来,他才在拿起一颗白子,朝棋盘上缓缓落下。
“无聊。”
“啊你这个人......”小青勃然大怒。
“故作高深,表里不一。”小白愤愤不平。
“小白你又犯错了。”小黑微微叹息。
“是你耍赖......”
转眼间三人吵成一团,引发争论的车夫早被丢到一边,只能默默摇头。同一时间,后车厢内,一名须发皆白,看起来老到不能动弹的老人微合双目听着前面的动静,唇边时不时露出微笑。
“这几个孩子都很有趣,可惜年龄太小,终归脱不了意气用事。可要是他们大了,丢掉这份儿意气,也就失了趣味。”
他在心里默默想着,一边伸手捂着嘴,打个哈欠。
“胡公公说那个孩子也很有趣,但愿真如其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