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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摄提狠狠看了眼树枝,复转过头, 眺望狼群消失的方向,“我一直以为那小崽子已经死了,没想到居然会被狼群养大。只要逮住他,带回波月阁,阁主面前就是大功一件。”
六年的出入查访,其实已经不单是立功那么简单了, 更是心里的执念。发现岳家遗孤, 简直和发现宝藏的入口没什么两样。二人翻身上马, 顺着浩荡的脚印追出去,这片雪域太广袤, 跑了很远, 才在谷口之外的平原找到狼群的踪迹。当然雪狼的皮毛在这种环境下伪装得很成功,他们只看见高高飘起又重重跌落的黄羊,原本是那样大的一个整体, 现在被冲散,变得七零八落, 只余半数。
不能再靠近了,右摄提比了个手势, 在谷口的岩石后隐藏。向外探看, 混乱中那孩子的头发黑得扎眼, 很容易辨认。他参加了这场捕猎, 所以有权分享猎物。从狼背上下来,像狼一样四肢落地加入盛宴——把头埋下去啃食,再抬起头来,那张脸上沾满了血,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
左右摄提交换了眼色,来人间一场不易,这孩子正处在生命的荒年里,却锤炼出了适于生存的野性,不知九泉下的岳刃余作何感想?
狼群数量不少,他们现在出手没有胜算。只好再等一等,等到狼群各自回巢,或者那孩子和母狼落了单,到时候不必惊天动地,就把事办了。
狼群在那里大快朵颐,吃饱了,把剩下的整羊埋进雪里,作为食物储备。地面上的残羹也一并打扫干净,以免引来别的肉食者分抢。天气不错,晴空万里,日光下的狼群闲适地整理一下自己的皮毛,再嬉闹一番,这才不急不慢收兵回转。
大概是太松懈了,谁也没有发现被跟踪,回到崖上的巢穴,也是各回各洞,倒头便睡。当初那个侥幸活下来的孩子,在这雪狼群里过得很滋润,虽然母狼后来又生过几窝,但那些小狼长大后便离开母亲自立门户去了。只有她,格外被厚爱。母狼一直把她带在身边,陪伴她,教她狩猎技巧。羸弱的孩子需要被保护,连狼都知道这个道理。
六年前母狼从那块岩石下叼回她,那小小的身体冻得冰坨似的。找到了乳/头,没命地吮吸,喝下头一口狼奶时,她就已经成为这狼群的一员。雪狼个头大,蜷起身子把她裹进怀里,可以很好地温暖她。她就这样,在狼妈妈的庇佑下长到了六岁。
六岁的狼是成狼,六岁的孩子却依旧还是孩子。她睡醒后闲不住,从洞穴里爬出来,眯觑着眼睛,蹲在悬崖边上晒太阳。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她动了动耳朵回头看,忽然发现了生人,惊得一跃而起,摆出了攻击的架势。
身后是万丈深渊,不能后退,她急起来,龇牙咧嘴发出警告式的呜咽。左摄提举着两手,放矮了身子靠近,一面轻声安慰着:“不要乱动……我不会伤害你。”
可惜她听不懂,一双黑浓如墨的眼睛,眈眈盯着来人。
陌生人逼过来,她仓惶退缩,脚踩到崖边碎石,只听见簌簌的坠落声呼啸千里。她惊惧,弓起肩背发出更大声的警告,一双眼睛却不停向身后飞瞥,大有纵身而下的意思。
左摄提心头大跳起来,好不容易找到的,如果摔下去,那六年工夫就白费了。他手忙脚乱,一指抵在唇前,“嘘……嘘……跳下去会死的,你可别乱动……”
林子里传来大片枯枝折断的声响,伴随沉沉杀机和敲骨裂肉的闷拳……忽然一个雪白的身影被抛掷出来,摔在崖前的空地上。那孩子见状,受伤般呜咽一声横扑过去,正好被左摄提截住了。毕竟六岁的孩子,空手白刃难以抗衡,于是张嘴便咬。左摄提痛得大叫,待手从她嘴下挣脱,肉已经少了一大块。
他气极,照准后脖子就是一劈。先前没命挣扎的孩子瘫软下来,他啐了口:“果然是岳刃余的孽种!”
那厢护崽心切的母狼不好对付,他不得不放下孩子,和右摄提联手。波月阁在江湖上是排得上号的,阁中护法和长老也都不是等闲之辈,合两人之力,那狼就算再强悍,最终也被制服了。
制服的结果,无非是猎杀。倒地的孩子不能行动,只能眼睁睁看着母狼被拧断了脖子。
从雪域带回一个孩子,那孩子恰好和岳刃余的遗腹子年纪相仿,如果这个消息走漏,那么波月阁就会成为下一个岳家。
左右摄提秘密将人带回了王舍洲,很奇怪,这一路上她不吵也不闹,对比之前的乖张,安静得竟像个正常的孩子。只是不能接近,一接近就龇牙,所以那身破衣烂衫无法更换,就这样穿进了波月阁金碧辉煌的大堂。
空荡荡的大堂里,坐着那个眉眼如画的男人,他偏头打量了很久,最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来,“和她母亲长得很像,是女孩儿吗?”
左摄提说是,“属下等发现她时,她正骑在狼背上狩猎。这孩子有过人的臂力,一根树枝就能刺穿黄羊。”
大堂上的人“哦”了声,似乎很觉意外,“她才六岁而已。”
右摄提道:“若不是亲眼所见,属下也不敢相信。大概是狼的喂养和人不同吧,她自小喝的是狼奶,吃的是生肉,所以力量过人也就说得通了。”
那人慢慢点头,走近半步蹲下查看,看见她两手被缚着,抬眉道:“解开。”
右摄提有些犹豫,“这孩子野性难驯,解开怕她对阁主不恭。”
波月阁主淡淡牵了下唇角,“我不怕。”转过视线看他,“难道你怕吗?”
右摄提涨红了脸,“属下并不……”也没有什么可多言的,上前拿刀尖一挑,挑断了孩子手腕上的绳索。
可是变故来得那么猝不及防,就在绳子被解开的一刹那,那孩子凶相大现,如同狼一样,既快且准地咬住了右摄提的脖子。
常年狩猎的动物都知道,如何能将猎物一击毙命。她的牙齿穿透皮肉,咬断了动脉,无论右摄提怎么挣扎,她都如插进胸膛的利刃,纹丝不动。
滚烫的血四处激射,那血腥的场景,连波月阁主都感到错愕。然而小小的人有坚定的决心,她那双乌黑的眼瞳,像落在一泓清泉里的深碧,冷静又满含仇恨。悬崖上是右摄提拧断了母狼的脖子,她还不知道生命里更残酷的真相,但是眼下的睚眦必报,就已经很让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