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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知道青牢山有多长。
若从九天之上俯瞰,便能看到青牢山从大承国极西处的百万大山中延伸出来,从北到南画了个圈,足足绵亘了千万里。
这便是天下最巍峨的铁关雄城,如天帝狼毫大笔一挥,以不容置疑的姿态将神洲一分为二:那山围外边的地界叫“东荒”,山围里边就是“西岐”——大承国的所在。
而淮安这个边陲小县,就落在大承国最东边的青牢山脚。
用老一辈人吃茶闲聊时的话说,青牢山是大龙所化,大龙走半道上扭了下腰围出的山谷叫盘龙谷,淮安城呢,就窝在三面环山的盘龙谷中。
此地气候绝佳,西临淮水,东靠青牢山,暑气不侵寒风不来,就连带着百姓都养成了温吞吞的性子。
但今天不一样。
今天的秋风吹在刘全身上,冰凉刺骨,毒蛇似的钻进袖口和领子缝里,寒冷中带着股腥气。
按说才是初秋,这微风没能卷动天边浮云也没刮下几片落叶,更吹不透他做工精良的襦袄,可他却感觉像光溜溜待在雪地里,猛打了两个哆嗦。
作为淮安城最大黑道势力青虎帮的二把手,这位刘二爷,此时被身前之物惊得眼前发黑,身子晃了两下才站住脚,心说:要命的东西来了。
他面前,那挂锡环的黑漆院门上,有两道刀痕,势成“乂”字。
这院子二进二出,请堪舆先生相过地,布置成财星穿宅之象,在淮安算得上豪宅,但经由这乂字一划,却变得比九幽炼狱更怕人,若非刘全底子实在不干净,甚至宁愿去县衙班房里蹲上一阵子。
个中因由,要追溯到一个月前。
一月前,帮里一个弟兄横死家中,肚皮从中剖开,五脏被取出整齐码在地上,像头宰好的猪。
而后一连三日连死三人,死状分毫不差,门口都有乂字。
自此,厉鬼索命的传闻就在淮安城中传开。
所幸,从那以后乂字符二十多天没有出现,也没再死其他人了,好歹让青虎帮其余人松了口气。
“但今天,这玩意又……”
刘全对身旁的人如是说,努力让语气不那么失礼,不过一颗心都快堵到嗓子眼了,还是让他没能把话说完。
“别急,慢慢说。”说话的青衣少年像是浑没把刘全的生死大事放在心上,脸上挂着淡笑。
换别人敢这时候笑,刘全九成得让人割开他嘴,再不济也要刮十个耳光,但此时,他对这青衣少年却没敢有丝毫不敬。
同样,对于一旁的另一个青衣少女亦如此。
这两个青衣人面容俊美,气质较之常人更为超然绝俗。
若问他们来历?刘全不知道,但他知道就算豹爷对这二人也是毕恭毕敬,这就够了。
其实刘全自己也能看出他们并非凡人,那青衣少年腰间紫檀木剑鞘表面包裹的不是寻常兽皮,那漆黑似墨的表面布满银斑,让刘全想起在《神洲述异志》上见过的一段描述:
“东荒溟海,有鱼焉,其名墨华,皮黑无鳞,斑若洒银,去水七日不死,亦能生食猛虎。”
本以为这是写书人信笔胡诌,现在才知道那离水七日还能吃老虎的劳什子黑皮没鳞鱼在东荒竟真存在,不由心中感叹。
不愧是东荒过来的“上仙”啊。
好歹有这二位上仙在,让他还不至于绝望,也终于略微镇定下来,指着那乂字,将事情交待清楚。
“钱光是第一个被杀的,那时候还没人注意到这东西,后来连死几人才发现。”
青衣少年问:“后来呢?”
刘全苦着脸,“本来请人做了法事,这索命符消失了有二十多天,今天又被划在了我家门口,请两位上仙一定要抓出厉鬼,救我一命。”
青衣少年走到门前仔细端详,面带谑笑。
“大承国龙气庇佑之下阴魔无法凝形,哪有什么‘厉鬼’?,这两道刀痕深浅一致却还有瑕疵,划下它们的人……多半是个练力小成的武者罢了。”
说罢,他转头问青衣少女:“师姐,我说得对不对?”
青衣少女淡淡瞥了那乂字一眼,“没错。”
青衣少年得意笑了笑,右手一掂剑鞘,左手一拍刘全肩膀,“放心,若那人再敢动手,我铁定帮你把他揪出来。”
刘全连忙拜谢,“多谢上仙,我在淮安城中还算有点人脉,上仙有什么要办的请尽管吩咐。”
青衣少女看了刘全一眼,柳眉微蹙,“你先退下。”
刘全脸色僵了僵,便退回门里不敢再靠近。
青衣少年目送着刘全离开数十步距离,不解道:“师姐,你怎的不大待见他?五百年前大承皇帝把道门驱出青牢山外,咱们在西岐算是没什么根底了,青虎帮这几个要真给人杀光,咱们那事也就没耳目……”
青衣少女打断道:“他口中称你为上仙,心里未免不是想拿你当刀使。此事显然是青虎帮的对头寻仇,你我了解内情之前,不可轻易插手。”
“原来如此……”青衣少年摸头笑了笑,“难怪,师父出门时会交代我听师姐的。”
顿了一会,他又问:“那青虎帮该怎么办?”
青衣少女道:“我们进入大承国另有要事,这几日,只需在青虎帮高层几人身上设下血引符,若杀人者再动手,便可凭符引找到他。”
…………
李长安的刀动了,巴掌宽的刀面隐隐泛着暗红色,不知是铁锈还是血。
他在用刀时,全神贯注,对面包子铺里的洪亮吆喝声,左右飘来烫鸡鸭毛的松脂与馄饨面混杂的气味,他毫不分心。
他的刀晦暗无光,割下一块五花肉,用黄稻杆穿好,也不过秤,就递给肉摊前的毡帽老汉。
“这可不止二两呢。”曹老汉欣喜接过,“长安啊,那件事你听说没?”
“什么事?”李长安从摊下摸出个葫芦瓢,舀一瓢清水冲干净案板。
曹老汉见这菜场中没人注意这边,像老鹅那样伸出脖子,神秘道:“厉鬼找青虎帮索命,已经杀了四个。”
李长安掏出一块棉布擦拭着刀刃,随口说:“什么鬼不鬼的,这种话私下说说,还是别乱传的好。”
曹老汉跟没听到李长安话似的,神情感慨,“厉鬼索命啊,青虎帮出了事,你爹那仇也算上天给了个公道。”
他只道李长安对“厉鬼索命”的话题很感兴趣,毕竟养了李长安十七年的李老屠户就在两月前死在了青虎帮手里,说起李屠户也是没忍劲,就为一块猪肉跟青虎帮起了争执而丢了性命,留下他这养子李长安接手了他的肉摊。
不值啊,曹老汉心里叹了一声,等李长安说话。
谁知李长安却没多大反应,只是说:“他们自有报应。”
曹老汉干巴巴地点头,“是啊,这不报应就来了么。”
南北杂货店的赵二嫂晃荡着一身肥肉路过,“最近淮安多了好多东荒来的异人,佩刀挂剑的,据说他们生吃人肉杀人不眨眼,我看指不定青虎帮就得罪了哪位。”
曹老汉不服:“强龙都不压地头蛇,谁还能动得了青虎帮?”
赵二嫂懒得跟他争辩,大咧咧往李长安面前扔出三枚大钱,颐指气使地说:“四两五花肉,肥一些的,做成臊子。”
李长安没计较她态度,扒过一块五花肉,手里的刀以让人眼花的速度剁着,若有人留心注意,便能发现他的刀刃斩开肉后从不会碰到案板。
不一会儿,李长安把切好的臊子用荷叶包上递给了赵二嫂,赵二嫂接过荷叶包掂了掂,阴阳怪气道:“读书人就是伶俐,你才杀了两个月的猪,一把刀使得就比李老哥还利落了。”
曹老汉压低声音对赵二嫂道:“怎么说话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