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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顿生了恼意,不单只恼吴三利所为,也恼自己平白救了他一命。我当时若执意不肯救,而今或也不会生出那么多事故来,而因他受了害的那些人,或得知了原委,岂不也要将我一并恨了。
我想得出神,不防备艾条已烧尽,只觉手上一灼,倒没什么痛感,却听见身后铺子里低低的一声“哎哟”,虽低也能听出是师傅的声音。
我赶紧抖掉手里的艾条,扭头望回去,师傅的右手捂进了袖管里,另一手捂着,显然是吃了痛了。
“师傅。”我跑回铺子里,伸手想要去拉开他的衣袖来看。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去做饭么?”师傅一甩手,避开了我的手,蹙着眉头赶我。
这是怎么了,方才还是一副笑模样,转脸沉冰。
我怏怏地转身往后院去,打起帘子前又回望了他一眼,仍是捂着右手。
幸而次日晨起,师傅又回复了笑意融融的样子,我寻了个机会,偷偷看了一回他昨日捂着的那只手,皮肉完好,也不见淤青斑痕之类,一切都好端端的。那昨日为何痛了?我百思不解,也只得丢开手去不想。
过午,铺子里清淡下来,门口跨进来一人,小心翼翼地探问:“朱先生在么?”
我循声望去,来的正是吴三利的妻子。一身簇新的花绫衫子,黄罗裙上大幅的“四季锦”织花,发髻上一支细小的赤金步摇衬着一张已不算年轻的脸,较之除夕那日所见的荆钗布裙,已不可同日而语。可见吴三利的买卖果然是顺风顺水。
“吴家婶子好。”我虽厌弃吴三利的行径,可他家娘子捡回一条命来后,痛哭亡子的模样我还记得,且也未见她裹挟在吴三利的那些黑心生意中,故我并不烦她。
吴家娘子向我略笑了笑,有些勉强,只一个劲地问我师傅在不在铺子里。
师傅从柜台后头探了探身招呼她:“吴家阿嫂可是替吴郎抓药来了?”
她神色一滞,魂不守舍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师傅笑着从柜台后绕出来,请她在八仙桌边坐。我从旁望着,见她半张半合的嘴唇干涩无光,费力地吞咽了两口唾沫,形容紧张,遂上前斟了一碗半温的茶予她。
茶是早春最宜的茉莉香片,养肝又平气,可惜这一片温婉的香气并不能安抚她的焦虑,一碗茶下肚,放下茶碗,她双手不知所措地绞着春衫一角,吞吞吐吐道:“朱先生,外子……病症愈发沉重了,上回说的那酒,炮制了吃着无甚效用……”
她突然慌张地直摇手:“……倒不是说朱先生的药和方子不济事,委实……委实是……”她发了急,支支吾吾说不下去。
“吴家大叔该不是又将那转运的钱币使了一回罢?”我实在憋不住心里的一股火,火蹿到口边,反倒成了凉意飕飕的话。
吴家娘子的目光四处闪躲了一圈,最终落到了地下,含愧叹了口气,将头一点。
“那钱币每使一回,心肠便要硬冷一回,用与不用全在你们。这话可是已反复告诉了?这会子来怨,有何用?纵使有天人的灵丹妙药,寻来予他吃了,你当他就能好了么?”我平常少语,一口气儿说了那么多,连师傅都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