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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兵部尚书负责南直隶及周边地方军务,守卫南京城及皇陵、防卫江防海防,肩负维系东南财赋重地稳定的大任。虽说还总揽船政、马政、选贡、驿传、修城并选拔武官等等事务,但只主管军务一条,就足以睥睨南京百官。
军务落到具体,主要两项尤为重要。一项为巩固南京及周边的江海防务,另一项为掌管南直隶营务,都是实打实的兵权所在。拱卫南京各营及江操官军皆从属管操武臣统领操练,武臣们则接受南京兵部直接指挥。南京大小教场、神机、新江口、池河、浦子口、振武等营并南京兵部一应营官兵马所需钱粮军饷均由南京户部支取数额,且听从南京兵部决定数额。如此一来,南京兵部实则在兵权之余,更有了插手财权之力。
刘孔炤巡防江务,目前手里管着新江口、池河、振武三营。其中池河营是南京兵部亲自主持招募的健儿,编制三千齐整,算是刘孔炤的家底主力。振武营成立之初即多无赖子弟,骄横难制,曾经因为饷银被拖欠作乱兵变,被遣散大半,如今名存实亡。新江口营规模最大,额定一万五千人、舟船三百艘,不过早就逃逸众多,估计所剩仅五千人不到。这是刘孔炤当前主要钻营的一个营。
史可法没上任的时候,刘孔炤靠着新江口营吃空饷。但等史可法来了,指示兵部立刻查清兵册,确认了实在人数,当即停止了多余钱粮的发放。刘孔炤当然不干,要求史可法照例按额定编制发放军饷,史可法则态度坚决,限期刘孔炤对着兵册,勾补填实缺额,否则直接裁汰营兵编制,永远节省费用。这般刘孔炤可急了,要是补不齐兵力,他不但军饷再也拿不到,就连编制也缩了,自是大大的亏本买卖。
是以李悖相信,一旦袁时中接受朝廷正式招安的公文交到刘孔炤手里,他是绝无拒而不受的可能的。小袁营一万人,恰好塞进新江口营,就算多出了人,还有残缺不全的振武营可以安置。怕就怕史可法有意为难刘孔炤。
“史大人权重,赵帅亦知。但袁时中改邪归正,是大义,史大人一心为国深明此中道理,为公不该拒绝小袁营。”李悖正色道。
“此话不假,可......”钱谦益略一迟疑,轻咳两声道,“可史可法非我党中人,我与他也无甚交情。就算有心为小袁营说话,只恐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说罢,看了看对面坐着的一个五十来岁开外的儒生。那是他的弟子瞿式耜,当年钱谦益被温体仁攻击下野,他也受到了拖累。因与钱谦益是同乡,两人时常走动相见,今日刚好在场。
清瘦而有神的瞿式耜清清嗓子道:“要是张玉笥在,那还好说。”他指的是曾巡抚应天、安庆等地的张国维。张国维在任期间推荐了在江北驱逐流寇有功史可法分任安庆、庐州、太平等地巡抚,有人情在好说话。
张国维本来驻节苏州府,主持兴建繁昌、太湖二城并疏浚松江、嘉定、无锡等地河道一系列工程,离得很近,只可惜前不久兵部尚书冯元飙重病难以理事,他因为政绩突出,受任去北京接替兵部尚书的职位了,人已不在。
钱谦益叹口气点点头,与瞿式耜一齐为难地看向李悖。
李悖沉吟片刻,乃道:“二位曲解在下的意思了。”说到这里,提声道,“在下向来遵循先礼后兵之传统。史大人清廉正直,明辨是非,自非歹人。可要万人为小人蒙蔽,一味阻碍小袁营为国效力,那是有碍国事。二位虽然在野,可依旧是国朝栋梁,必然不能容此以私报公的行径,届时自可出言主持正义。二公德高望重,名垂天下,料想一开口,史大人断无辩驳之理。”
言下之意,竟是希望钱谦益和瞿式耜做好利用东林党政治力量弹劾史可法的准备。
李悖说完,静静等待二人反应。瞿式耜垂头良久不言,钱谦益过了一会儿却笑了笑道:“李先生言过了,史大人为人,我等都清楚。国事即是家事,能保我南京太平,即是保我大明太平,内中分寸,我等自会拿捏。”
“钱公这句话实乃忠臣之语,请受李某一拜。”李悖肃然起敬着坐着作揖示意。
半日洽谈,主事已定,再聊几句,李悖即起身告辞。待他出门后,瞿式耜忍不住问道:“老师,何必要答应赵当世一介武夫?”
钱谦益面如淡水,道:“今非昔比了,李悖开始的那些话,说得很有道理。后来讲史可法的话,也很中肯。”于公,史可法确实没必要阻拦袁时中投顺。于私,从李悖口中听来的“勤王从龙”四字兀自发人深省。
“赵当世分明是来支使咱们的。”瞿式耜面有不快。
“他支使咱们,咱们又怎么不能反过来支使他?”钱谦益长长呼了口气道,“稼轩,你我都师从东林,本期上定国、下安民,为万世开太平。可现在看看你我,再看看东林,都已经成了何种光景了?”
瞿式耜一怔,心有所感,但抿唇不语。钱谦益则道:“时代变了,当初的武夫是稻草,而今的武夫,可金贵着呢。”
“老师指的是赵当世?”
“对。这个人非比寻常,对你我乃至我东林一脉,都是绝佳的机会。”
“什么机会?”瞿式耜其实心里有数,但还是想听钱谦益将心中话说出来,方才能安心。
可惜,钱谦益摇摇头,没回答。
门外,李悖出了红豆山庄,上了马一刻不停,赶赴常熟县西北方的虞山。那里有人在等着他。
冒雨疾驰,雨湿衣摆,雾气之外,依稀可见一骑迎来。
“副使。”来骑招呼道,这个等着李悖的人正是外务行人郑时好。
“人找到了吗?”
郑时好未答,从他身后又来一骑,那人在马上行礼,李悖看过去,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宽脸大耳、体态敦实,且皮肤偏黑,一看就是久经日晒而成。
“这小兄弟叫施琅,亦随施爷去楚。”郑时好说道。
“阿叔此前染病,困在嘉定难行,这几日略有好转,雇了马车载行,已经和其余伴当在港口等候。”施琅接话道。他的叔父施福被郑芝龙指派前往湖广为赵营指导水军,带着包括施琅在内的一行人先从中左所乘船到了崇明县附近的吴淞江所,但下船没多久在嘉定就病倒了。
“施爷染什么病?”
“不清楚,只是咳嗽身体虚,料是行船途中遭了风寒,将养将养就好。”施琅眉弓微皱,看得出,施福的情况并没有他说得这么乐观。
“若实在不行,不必强行。”
施琅毅然道:“不成,郑爷下了指令,莫敢不从。我阿叔也说了,定要踏进湖广土地。”
“也罢,咱们先去码头乘船,去南京见过了傅外使再说。”李悖轻叹一声。
三人三马,再度飞奔于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