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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捷右营动了。“
王来兴守望城下,见到飞驰在战场上的马军们,暂罢冲阵之令。城上,范巨安、罗威等令州兵、民夫等尽列城头,多张旗帜,大造声势。
马光春在军事上极有耐心,别的不论,只说行军打仗,他完全可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流寇打随州,虽列三阵铺天盖地,兵势浩大,但经过对他们与练兵营作战情况的细心观察,马光春已经料定流寇绝不具备一鼓破城能力。先派一百骑出动,既有进一步试探流寇的意图,也有稳住王来兴心神的作用。
带兵者,无邀堂堂之旗、勿击堂堂之阵 。马光春判断,流寇与练兵营的战斗最终会陷入拉锯,那时候,原本有些章法的流寇三阵会因为胶着来回而扯动凌乱,而在此等相持不下的微妙局面,五百马军才足以成为决定胜败的关键因素。
知易行难,眼睁睁看着自家兵马缠斗不止甚至一度陷入险情而始终按兵不动,只靠忍耐是不够的,还需有着对局势走向清晰的预见与坚定的信念。马光春知道赵当世派他来协助王来兴的目的,对他而言,这一战,只能胜、不能败,因此他才更加沉得住气。
作为飞捷右营的突阵猛将,灌三儿带着四百飞捷右营马军兜到南路流寇的侧方,流寇三阵此时已全给练兵营粘住,相互之间早失去了策应支援的能力,即便看到了灌三儿部的突然到来,一时间也难以顾及。
“滴——哔——”
灌三儿的马军中,作为冲锋前奏的竹哨声清亮而有穿透力。不等南路流寇调兵抵挡,四百马军分三路瞬间贯穿了整个阵列。这些布衣着身的流寇轻兵在铁甲铁骑前如纸片人般纷纷溃散,广文禄所派负责进攻南路的百人队趁机掩进,阵列已被彻底打乱的南路流寇再也撑不住,炸了锅也似顿时崩溃。
“统制,是否进击?”左右军官询问尚在观战的王来兴。
王来兴又看了一阵子,俄而笑笑:“不必了,我那颠鸾倒‘凤之计,由飞捷右营做了。”
流寇三阵,南路最弱,按王来兴的想法,攻敌攻其软肋,必得先破南路,刘世俊打北路、广文禄打中路,看着热闹,实际为的都是牵制他们、不让援助南路。但是王来兴显然太过低估了南路流寇的战斗力,只靠着百人迟迟难以将对方彻底击退,所以才使得整个局面陷入僵持。这时候王和尚的五百亲兵又到南路,南路局势急转直下,他临时抽兵亲自出战,也秉承着个“亡羊补牢未为晚也”的念头,预备抓紧时机增援南路。
不过,打南路,目的却并非想以破南路之势再连取中、北二路。若那样做,代价还是太大,南路只是“颠鸾倒‘凤”的第一步。三阵之外,王和尚尚率剩余五百亲兵驻守本阵,南路若洞开,本阵难保,他必然会派兵驰援,等本阵空虚之时,便是官兵一锤定音的良机。以重要却相对又不那么重要的南路为饵,调王和尚分实质上最重要的本阵兵力驰援,无意间颠倒了战场上的轻重缓急,这就是“颠鸾倒‘凤”之计的含义所在。
可惜的是,王来兴还是少了带兵的经验以及为将者所必须的判断力。轻视了流寇的韧性、摊派到各处的兵力数量也有待商榷、还忽略了与飞捷右营保持密切的联系、出战时机的拿捏同样存在问题,是以计策虽好,但细节处执行不到位,大好局面几乎功亏一篑。
所幸,马光春帮他填了窟窿。
王和尚见练兵营攻击南面时,原本十分紧张,从本阵分出了将近半数的亲兵驰援,又喝令三百亲兵准备接着增援,但随后见南路并无大碍,便又按兵不动。这时候灌三儿等四百骑三下五除二将南路流寇冲了个七零八落,他才急急忙忙,令那将战未战的三百亲兵急忙派去,而今本阵仅仅只剩二百亲兵罢了。
“颠鸾倒‘凤”也是马光春擅用的招数,可谓炉火纯青,但在他那里的叫法,则是“围点打王”——设饵不打援兵只打敌帅。当初在范河城,他就用过一次,若非赵营亲养司死战,几乎被他偷了本阵。优秀的军事行动不在本身构想的奇诡与否,而在执行者的执行力是否足够坚决流畅。在他看来,这种打空间差的战术,只有马军最合适。
不知不觉间,几颗汗珠顺着王和尚的两鬓滑落。他实在想不到,此番攻打随州城,变数居然如此之多。这是他此前从未经历过的,原先的布阵摊派已经让他有些应接不暇,而今又加入官军马军和后续援兵,城内的气势更是陡然一升,似乎处处都显着不妙。
情况一变再变,实超出了他指挥应变的能力,令他不由慌乱起来,原本紧紧压着刀柄的右手,也开始轻浮地微微颤抖。五百老卒出援不久,接连就传来负责南路统率的瓦背王与张吴王为官兵击死的噩耗。他心乱如麻,不久前还想着大破赵营出口恶气的激昂一转眼早不知丢去了哪里,心下实已有了退意。
当断不断最是要命,惯于征战的灌三儿可不会给他犹犹豫豫的机会。他在马光春手下作战已久,对“围点打王”的时机拿捏极准。在来援的三百亲兵将到未到之时,掉转枪头,带着众骑,毫不拖泥带水,越阵而出。
久伫未动的王来兴在不久之后听到了千余步外那起伏不绝的欢呼声浪,不自觉徜叹一声。这一叹,为结果欣慰,也为过程惭愧。隔行如隔山、术业有专攻,屯田军的成绩令他的自信心与日俱增,而随州城这一场大战,对他而言,却又是一记沉沉的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