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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此一人,终伊一生。}
“小季,10号台点单!”高喊声响彻。
“马上来喽!”系着围裙的南风将点好的单子撕下来递到厨房出菜窗口,迅速转身,朝10号台走去。
“晚上好,请点单。”南风用流利的英语说着,面带微笑。
这是唐人街的一家湘菜馆。
南风在这里工作三个月了,这边的餐馆工作时间一般都是从早到晚,十分辛苦,她恳求了老板很久,才终于获得每天只工作六到八个小时的机会。
她不怕吃苦,但她时间确实不够用,要照顾妈妈,还兼着国内公司的职。
她在旧金山待了快四个月,英语说得越发流利,本来可以去西餐厅、咖啡厅那种地方找份工作,可她喜欢唐人街热闹的好氛围。
老板人不错,餐馆里的同事对她也都很好。更重要的是,餐馆提供工作餐,在这里可以吃到好吃的湘菜。
她从下午四点一直工作到十一点,一直忙碌,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几个小时下来,腰发酸。
她换下围裙,准备下班。
“小季,你的电话!”收银台的阿姨叫住她。
她折身回去,开心地接起。
如她所料,是谢飞飞。
南风说:“你再晚一点打过来,我就走啦。”
谢飞飞得意地笑:“我是神算哼哼!”
南风也笑:“是是是,你最厉害啦,每次都掐着时间点打。”
谢飞飞问:“你的设计图画完了没有啊!”
“快了快了,今晚回去再熬个夜,明早发你邮箱。”
谢飞飞第N次劝她说:“如果没有很缺钱,餐馆的工作就别做了,你这样真的太辛苦了。”
南风说:“没事,能撑住。其实也不全是为了钱,有份工作充实点。”她顿了顿,轻轻说:“飞飞,我很想念你。”同事关系再融洽,跟朋友还是不一样。
谢飞飞嗔道:“肉麻!”但她接着说:“我也是,非常非常想念你。”
南风笑起来:“你更肉麻!”
谢飞飞在那边也哈哈大笑。
“南风,我……恋爱了。”谢飞飞忽然说。
“啊!!!”不怪南风惊呼,这消息实在令她太惊讶,这么多年啊,她以为这辈子都不能从谢飞飞嘴里听到这句话呢!惊讶过后,第一反应就是:“谁?不会是顾恒止那家伙吧?”
“去去去,谁要跟那个花心大少谈恋爱啊!”她顿了顿,轻声说:“也是做建筑设计的,工作中认识的。”
“认识多久了?叫什么名字?今年贵庚?性格如何?对你好吗?”南风连珠炮似的发问。
谢飞飞忍不住笑了:“我的季小姐,您这是在搞人口普查吗?要不要顺便问问家里几口人几亩地几头牛羊啊?”
“讨厌!人家这不是太激动太兴奋了嘛!”她是真的好激动好开心,这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谢飞飞却是很淡然:“我们挺有话题的,相处起来挺舒服,昨天才确定的关系。”
“真好,飞飞,真好。真为你开心。”南风语带哽咽,她知道,这对谢飞飞来说,迈出这一步,有多么不容易。
这真是一个太美妙的夜晚,南风回家的一路上都哼着小调,坐在深夜的地铁上也不觉得疲惫了,朝遇见的每一个人都投去微笑。
这几个月,她已经弄清楚了所有的地铁路线,空闲的时候,她就拿着地图在城里闲逛,包里背着速写本,厚厚的一本,已快被她画满了。
六月了,初夏来临,但在这里一点炎热的感觉都感受不到,天气非常温和,时有海风吹拂。
慢慢了解这座城市时,她发觉这个港口城市真的很美,也很适合居住。
只是,她依旧还是有点不能融入,独自一人,孤独感那样强烈。
除了谢飞飞经常给她打越洋电话,傅希境的电话也常来,也是打到餐馆里,每次南风总是在忙碌,说不了几句便挂了,他让她买张手机卡,她说用的机会不多,没有必要增加开支。
他来看过她一次,四月份的时候,他出差到纽约,转来旧金山,一起吃了顿晚餐,见她虽然清瘦了些,但环境适应得还不错,言谈间心境比之先前,也开朗了许多,他稍稍放下心来。
饭后他送她回公寓,沿着街道慢慢地走,春天夜色下的港口城市,有清凉的风徐徐吹过来,有一丝丝冷意。走过一个又一个街口,路过了好几个地铁站,两人都没有说要去乘车,像是心照不宣,彼此对这样难得一起散步的美好时光的珍惜。
那晚他们是走回她公寓的,走了一个多小时,路上偶尔说几句话,更多时候是沉默,就那样默默并排而行。他始终走在靠车道的那一边,以一个保护的姿势。
路再长,总有尽头,站在她公寓楼下,他为她整了整被夜风吹乱的发丝,微笑着道晚安。
他转身离开时让自己脚步加快,怕慢一刻就会生出不舍与依恋。
南风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那瞬间他的名字几乎脱口而出,可终究还是哑声在了心底。
异国他乡,有艰辛有孤独,但这些南风都慢慢适应下来,唯一令她心里牵念的,依旧是赵芸。新的肾脏在体内虽没有排斥现象,但身体机能到底不如从前,她眼角的皱纹愈来愈多,鬓角已长了白发,神态间尽显苍老。而医院积极为她治疗,却还是没有半点转醒的迹象。
医药费是个无底洞,南风的那点积蓄已远远不够,虽然答应了傅希境接受他的帮助,可南风想,再坚持几个月,如果实在没有成效,便转回国内医院。
六月份的末尾,南风抱着速写本在旧巷里闲逛时,结识了两个同样背着画架的女孩子,她们是旧金山大学建筑学院的学生,因为有共同话题,她与她们聊得很来,互相留了地址。隔了几天,两个女孩子就带着一帮华人留学生杀到了南风工作的餐馆搞聚会。南风请老板帮她们打了个折,便渐渐熟络起来。后来,只要一有时间,南风便跑到她们学校去蹭课。
她的时间被瓜分得更彻底,虽忙碌,但充实丰盈。
她在电话里对谢飞飞说,走在校园里,像是又回到当年念大学时的感觉。真好。
没能念完大学,一直是她心头的遗憾。
时间缓缓流淌而过,季节在忙碌与等待中,又翻过一页。
这天南风休假,晚上在公寓同谢飞飞视频聊天,闲聊了几句,问了近况,南风又问起她的恋爱进度,谢飞飞沉默了一会,低低说:“我们分手了。”
南风愣住,久久接不上话。
“昨晚,他送我回家,告别时他忽然吻我,我们交往三个多月,最亲密的动作也就是拉拉手,这是他第一次吻我。那瞬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下意识地就将他推开了……”
“然后,我说了分手……”
“南风,那一刻我更深刻地明白了一件事,这辈子,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再爱上别的男人。”
“在开始这段感情之前,我犹豫了很久,他真的很好很好,我不讨厌他,也挺喜欢跟他在一起聊天吃饭看电影。所以我才决心给自己一次机会……”
“我想啊,也许可以试一试呢,也许我会爱上他。可是,不讨厌跟喜欢完全是两码事,更别说爱。”
南风沉默,静静听她说。
“我觉得自己真是浑蛋,伤害了一个无辜的人。”
“飞飞,别这样说。”
谢飞飞叹口气:“南风啊,还记得那天我们在江边说的话吗,也许真的呢,我要孤独终老了。我真的没有办法将就一段感情。”
南风想说点什么,可却最终沉默不语。她想起曾看过的一句话——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却偏偏不喜欢。
一生只爱一个人,听起来又深情又浪漫又不太现实,可这世界上,有些人偏偏就是这样,爱过一个人后,便再也不能爱别的人。不愿将就。
“咳,别说这些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公司刚接到一桩大Case,这单干得漂亮,以后就不愁接不到单。不过大家也有得忙喽!”
“你呀!都快成工作狂了,别老是熬夜,给我注意点身体!”南风凶巴巴警告道。
“趁年轻,多赚点嘛,以后才能去买地养老啊!”谢飞飞换上笑嘻嘻语气,“对了,公司为了犒赏大家,这周末全体出动去野外拓展活动。哎哎哎,遗憾你不能一起去啊,我们都好久好久没一起爬过山了啊!”
被她这样一说,南风更是想家了,“真想回国,真想你。”可是再想,她也忍着,来回一趟的机票钱太贵了,更何况,也放心不下妈妈独自待在医院里。
好几个月了,赵芸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医药费如流水哗啦啦地流出去,这笔庞大费用都是由傅希境在支付,南风又感激又不好受,她想好了,再等几个月,如果妈妈的情况还是不见好转,就转回国内。
九月底,天气渐凉。
入夜的唐人街永远都是那样热闹,每家中餐馆都是门庭若市,南风穿梭在餐台间,忙得晕头转向。
终于,到了下班时间。
她收拾好东西,乘地铁回家。
走到公寓楼下,她远远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路灯下抽烟,她顿住脚步,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疲劳过度幻觉了,要不怎么这个时候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再睁开眼,那身影依旧在那里。
傅希境像是感觉到什么,回过头,然后朝南风走过来,他走得很慢,像是故意拖延着不走近她似的,南风迎上去。
“你怎么在这里?”她问。
“南风……”路灯下,傅希境的脸色有点差,满面倦容,神色凝重。
“怎么了?”南风心里一凛。
“南风。”他忽然上前,抬手握住她的肩膀,迟疑了许久,才终于艰涩地开口道:“你听好我说的,飞飞……出事了。”
南风仰头看着他,“你在说什么啊?”
“你们公司集体野外拓展活动,住宿的山上民宿半夜里忽发火灾,飞飞……不幸去世了……”费了好大劲,傅希境才终于将这句话讲完。
南风依旧仰着头,维持着之前的那个表情:“你在说什么啊?”
“南风……”
她猛地挣脱他的手,大吼:“你在胡说什么啊!飞飞怎么会去世!我们五天前才通过电话!你胡说什么啊!”
“南风……”他上前,试图拥抱她,却被她再次大力推开:“你走开,你这个骗子!走开啊你!”
傅希境望着她,看着她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却还在竭力去拒绝相信他的话。
“这是真的,我没有骗你……”他沉痛地望着她,声音嘶哑低沉:“她的葬礼在三天后,我来带你回去,见她最后一面……南风!”他急切上前,伸手接住直直倒下来的南风。
南风再醒过来已是凌晨三点,在医院里。
她睁开眼便掀开被子要下床,傅希境将她按住,她也不看他,只是喃喃说着:“我要回国,我要去找飞飞,我要回国。”
“南风,南风。”他紧紧抱住她,“现在已经没有航班了,我订了明天下午的航班。我们得先去找个看护,照顾你妈妈,安顿好了就立即回国。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听话。”
南风像是没听到般,只不停试图推开她,无奈他箍得太紧,她身体又虚弱,终究敌不过傅希境的强势,被他按回床上躺着。
她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睁大眼睛,喃喃自语重复着:我要回国,我要去找飞飞。
傅希境心里难过极了,可除了陪伴,他什么都不能做,他握着她的手,低声说:“南风,我知道你很难过,你哭出来好不好?别这样。”
可直至上了飞机,南风也没有流眼泪,她整个人神思恍惚,沉醉在自己的思绪里,十几个小时的飞行里,她沉默着不说话,不吃不喝也不睡觉,沉寂得像是个隐形人。
傅希境一直担忧地望着她,可又毫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