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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午后,三骑一车径向北行,不一日已到元朝的京城大都。其时蒙古人铁骑所至,直至数万里外,历来大国幅员之广,无一能及。大都即后代的北京。帝皇之居,各小国各部族的使臣、贡官,以及随员、商贾,不计其数,远者来自极西,当时总称之为色目人。张无忌等一进城门,便见街上来来往往,不少都是黄发碧眼之辈。
四人到得西城,找到了一家客店投宿。杨逍出手阔绰,装作富商大贾模样,要了三间上房。店小二奔走趋奉,服侍殷勤。杨逍问起大都城里的名胜古迹,谈了一会,漫不经意的问起有什么古庙寺院。
那店小二第一所便说到西城的万安寺:“这万安寺真是好大一座丛林,寺里的三尊大铜佛,便走遍天下,也找不出第四尊来,原该去见识见识。但客官们来得不巧,这半年来,寺中住了西番的佛爷们,寻常人就不敢去了。”杨逍道:“住了番僧,去瞧瞧也不碍事啊。”那店小二伸了伸舌头,四下里一张,低声道:“不是小的多嘴,客官们初来京城,说话还得留神些。那些西番的佛爷们见了人爱打便打,爱杀便杀,见了标致的娘儿们更一把便抓进寺去。这是皇上圣旨,金口许下的。有谁敢老虎头上拍苍蝇,走到西番佛爷的跟前去?”西域番僧倚仗蒙古人的势力,横行不法,欺压汉人,杨逍等知之已久,只没料到在京城中竟也这般肆无忌惮,当下也不跟那店小二多说。
晚饭后各自合眼养神,等到二更时分,张无忌、杨逍、韦一笑三人从窗中跃出,向西寻去。
那万安寺楼高四层,寺后的一座十三级宝塔更老远便可望见。三人展开轻功,片刻间便到寺前。三人绕到寺院左侧,想登上宝塔,居高临下察看寺中情势,不料离塔二十馀丈,便见塔上人影绰绰,每一层中都有人来回巡查,塔下更有二三十人守着。
三人一见之下,又惊又喜,此塔守卫既如此严密,少林、武当各派人众多半便囚禁在内,倒省了一番探访功夫。但敌方戒备森严,救人必定极不容易。何况空闻、空智、宋远桥、俞莲舟、张松溪等,那一个不是武功卓绝,却尽数遭擒,则对方能人之多、手段之狠,不言可喻。三人来万安寺之前已商定不可卤莽从事,当下悄悄退开。
突然之间,第六层宝塔上亮起火光,有八九人手执火把缓缓移动,火把从第六层亮到第五层,又从第五层亮到第四层,一路下来,到了底层后,从宝塔正门出来,走向寺去。张无忌挥了挥手,三人从旁慢慢欺近。万安寺后院一株株古树参天,三人以大树作掩蔽,一听有风声响动,便即奔前数丈。三人轻功虽高,却也恐为人察觉,须得乘着风动落叶之声,才敢移步。
如此走上二十多丈,已看清楚是十馀名黄袍男子,手中各执兵刃,押着一个宽袖大袍的老者。那人偶一转头,张无忌看得明白,正是昆仑派掌门人铁琴先生何太冲,登时心中一凛:“果然连何先生也在此处。”
眼见一干人进了万安寺后门,三人等了片刻,见四下确实无人,才从后门中闪身而入。那寺院房舍众多,规模几和少林寺相彷佛,见中间一座大殿的长窗内灯火明亮,料得何太冲是给押到了该处。三人闪身而前,到了殿外。张无忌伏在地下,从长窗下截缝隙中向殿内张望。杨逍和韦一笑分列左右把风守卫。他三人虽艺高胆大,此刻深入龙潭虎穴,心下也不禁惴惴。
长窗缝隙什细,张无忌只见到何太冲下半身,殿中另有何人却无法瞧见。只听何太冲气冲冲的道:“我既堕奸计,落入你们手中,要杀要剐,一言而决。你们逼我做朝廷鹰犬,那是万万不能,便再说上三年五载,也白费唇舌。”张无忌暗暗点头,心想:“这何先生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大关头上却把持得定,不失为一派掌门的气概。”
只听一个男子声音冷冰冰的道:“你既固执不化,主人也不勉强,这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了?”何太冲道:“我便十根手指一齐斩断,也不投降。”那人道:“好,我再说一遍,你如胜得了我们这里三人,立时放你出去。如若败了,便斩断一根手指,囚禁一月,再问你降也不降。”何太冲道:“我已断了两根手指,再断一根,又有何妨?拿剑来!”那人冷笑道:“等你十指齐断之后,再来投降,我们也不要你这废物了。拿剑给他!摩诃巴思,你跟他练练!”另一个粗壮的声音应道:“是!”
张无忌手指尖暗运神功,轻轻将缝隙稍为挖大,只见何太冲手持一柄木剑,剑头包着布,既软且钝,不能伤人,对面则是个高大番僧,手中拿着的却是一柄青光闪闪的纯钢戒刀。两人兵刃利钝悬殊,几乎不用比试,一见便分胜负。但何太冲毫不气馁,木剑轻晃,说道:“请!”唰的一剑,去势凌厉,昆仑剑法果有独到之秘。那番僧摩诃巴思身裁魁梧,行动却什敏捷,一柄戒刀使将开来,刀刀斩向何太冲要害。张无忌只看了数招,便即暗惊:“怎地何先生脚步虚浮,气息不匀,竟似内力全然失却了?”
何太冲剑法虽精,内力却似和常人相去不远,剑招上的凌厉威力全然施展不出,不过那番僧的武功实逊他两筹,几次猛攻而前,总是给何太冲以精妙招术反得先机。拆到五十馀招后,何太冲喝一声:“着!”一剑东劈西转,斜回而前,托的一声轻响,已戳在那番僧腋下。倘若他手中持的是寻常利剑,又或内力不失,剑锋早透肌而入。
只听那冷冷的声音说道:“摩诃巴思退!温卧儿上!”张无忌向声音来处看去,见说话之人脸上有如罩着一层黑烟,一部稀稀朗朗的花白胡子,正是玄冥二老之一。他负手而立,双目半睁半闭,似对眼前之事漠不关心。
再向前看,见一张铺着锦缎的矮几上踏着一双脚,脚上穿一对鹅黄色女装缎鞋,鞋头上各缀一颗明珠。这对脚脚掌纤美,踝骨浑圆,张无忌想像起来,正是当日绿柳庄中自己曾捉过在手的赵敏的双足。他在武当山和她相见,全以敌人相待,但此时见了这一对踏在锦凳上的纤足,回想当时纤足在手的情景感觉,忍不住面红耳赤,心跳加剧。
但见赵敏的右足轻轻点动,料想她正全神贯注的观看何太冲和温卧儿比武。约莫一盏茶时分,何太冲叫声:“着!”赵敏的右足在锦凳上一登,温卧儿又败下阵来。那黑脸的玄冥老人说道:“温卧儿退,黑林钵夫上。”
张无忌听到何太冲气息粗重,想必他连战二人,已然十分吃力。片刻间剧斗又起,那黑林钵夫是个粗壮大汉,使的是根长大沉重的铁杖,使开来风声满殿,殿上烛火为风势激得忽明忽暗,烛影犹似天上浮云,一片片的在赵敏脚上掠过。蓦地里眼前一黑,殿右几枝红烛齐为铁杖鼓起的疾风吹熄,喀的一响,木剑断折。何太冲一声长叹,抛剑在地,这场比拚终于输了。
玄冥老人道:“铁琴先生,你降不降?”何太冲昂然道:“我既不降,也不服。我内力若在,这番僧焉是我对手?”玄冥老人冷冷的道:“斩下他左手无名指,送回塔去。”
张无忌回过头来,杨逍向他摇了摇手,意思显然是说:“此刻冲进殿去救人,不免误了大事。”但听得殿中断指、敷药、止血、裹伤,何太冲什为硬气,竟一声也没哼。那群黄衣人手执火把,将他送回高塔囚禁。张无忌等缩身在墙角之后,火光下见何太冲脸如白纸,咬牙切齿,神色愤怒。
一行人走远后,忽听得一个娇柔清脆的声音在殿内响起,说道:“鹿杖先生,昆仑派的剑法果真了得,他刺中摩诃巴思那一招,先是左边这么一劈,右边这么一转······”张无忌又凑眼去瞧,见说话的正是赵敏。她一边说,一边走到殿中,手提一柄黄杨木剑,照着何太冲的剑法使了起来。番僧摩诃巴思手舞双刀,跟她喂招。
那黑脸的玄冥老人便是赵敏称为“鹿杖先生”的鹿杖客,赞道:“主人当真聪明之至,这招使得分毫不错。”赵敏练了一次又练一次,每次都是将剑尖戳到摩诃巴思腋下,剑虽是木制,但重重一戳,每一次又都戳在同一部位,料必颇为疼痛。摩诃巴思却聚精会神的跟她喂招,拆到这一招时,依然露出腋下破绽,让她来戳,全无半点闪避或怨怼之意。她练熟了这几招,又叫温卧儿出来,再试何太冲如何击败他的剑法。
张无忌已瞧得明白,原来赵敏将各派高手囚禁此处,使药物抑住各人内力,逼迫他们投降朝廷。众人自然不降,便命人逐一与之相斗,她在旁察看,得以偷学各门各派的精妙招数,用心既毒,计谋又恶,当真异想天开。
跟着赵敏和黑林钵夫喂招,使到最后数招时有些迟疑,问道:“鹿杖先生,是这样的么?”鹿杖客沉吟不答,转头道:“鹤兄弟,你瞧清楚了没有?”左首角落里一个声音道:“苦大师一定记得更清楚。”赵敏笑道:“苦大师,劳你的驾,请来指点一下。”
只见右首走过来一个长发披肩的头陀,身裁魁伟,满面横七竖八的都是刀疤,本来相貌已全不可辨。他头发作黄棕之色,自非中土人氏。他一言不发,接过赵敏手中木剑,唰唰唰唰数剑,便向黑林钵夫攻去,使的竟是极精纯的昆仑派剑法。
这个给称为“苦大师”的头陀模仿何太冲剑招,也丝毫不使内力,那黑林钵夫却全力施为,斗到酣处,他挥杖横扫,殿右熄后点亮了的红烛突又齐灭。何太冲在这一招上无可闪避,迫得以木剑硬挡铁杖,这才折剑落败,但那苦头陀的木剑方位陡转,轻飘飘的削出,犹似轻燕掠过水面、贴着铁杖削了上去。
黑林钵夫握杖的手指给木剑削中,虎口处穴道酸麻,登时拿揑不住,当的一声,铁杖落地,撞得青砖砖屑纷飞。
黑林钵夫满脸通红,心知这木剑若是换了利剑,自己八根手指早已削断,向苦头陀躬身道:“苦大师,拜服!”俯身拾起铁杖。苦头陀双手托着木剑,交给赵敏。
赵敏笑道:“苦大师,最后一招精妙绝伦,也是昆仑派的剑法么?”苦头陀摇了摇头。赵敏又道;“难怪何太冲不会。苦大师,你教教我。”苦头陀空手比剑。赵敏持剑照做。练到第三次时,苦头陀行动如电,剑招已快得不可思议,赵敏便跟不上了,但她剑招虽然慢了,仍依模依样,丝毫不爽。苦头陀翻过身来,双手向前一送,停着就此不动。张无忌暗暗喝一声采:“好,高明之极!”
赵敏一时却不明白,侧头看着苦头陀的姿势,想了一想,便即领悟,说道:“啊,苦大师,你手中若有兵刃,一杖已击在我臂上。这一招如何化解?”只见苦头陀反手做个姿势,抓住铁杖,左足飞出,头一抬,显已夺过敌人铁杖,同时将人踢飞。这几下似拙实巧,乃是极刚猛的外门功夫。赵敏笑道:“好师父,你快教我!”神情又娇又媚。
张无忌心中怦的一跳,心想:“你内力不够,这一招是学不来的。可是你这么求人,实教人难以相拒,倘若向我相求,我可不知如何是好?”只见苦头陀做了两个手势,正是示意:“你内力不够,没法子学。”转身走开,不再理她。
张无忌寻思:“这苦头陀武功之强,似不下于玄冥二老,虽不知内力如何,但他招数神妙,大是劲敌。他只打手势不说话,难道是个哑巴?可是耳朵却又不聋。赵姑娘对他颇见礼遇,此人定是大有来头。”
赵敏见苦头陀不肯再教,微微一笑,也不生气,说道:“叫崆峒派的唐文亮来。”过不多时,唐文亮给押着进殿。鹿杖客又派了三个人和他过招。唐文亮不肯在兵刃上吃亏,空手比掌,先胜两场,到第三场上,对手催动内力,唐文亮无可与抗,亦给斩去了一根手指。
这一次赵敏练招,由鹿杖客在旁指点。张无忌此时已瞧出端倪,赵敏显是内力不足,情知难以速成,便想尽学各家门派招式之所长,俾成一代高手;心想这条路子原亦可行,招数练到极精之时,大可补功力之不足。
赵敏练过掌法,说道:“叫灭绝老尼来!”一名黄衣人禀道:“灭绝老尼已绝食五天,今日仍倔强异常,不肯奉命。”赵敏笑道:“饿死了她也罢!唔,叫峨嵋派那个小姑娘周芷若来。”手下人答应了,转身出殿。
张无忌对周芷若当年在汉水舟中殷勤照料之意,常怀感激。在光明顶上,周芷若曾指点他易数方位之法,由此得以抵挡华山、昆仑两派的刀剑联手,其后刺他一剑,那是奉了师父严令,不得不遵,而她剑势偏了,显是有意容情。这时听赵敏吩咐带她前来, 不禁心头一震。
过了片刻,一群黄衣人押着周芷若进殿。张无忌见她清丽如昔,只比在光明顶之时略现憔悴,虽身处敌人掌握,仍泰然自若,似乎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鹿杖客照例问她降是不降,周芷若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鹿杖客正要派人和她比剑,赵敏道:“周姑娘,你这么年轻,已是峨嵋派及门高弟,着实令人生羡。听说你是灭绝师太的得意弟子,深得她老人家剑招绝学,是也不是?”周芷若道:“家师武功博大精深,说到传她老人家剑招绝学,小女子年轻学浅,可差得远了。”赵敏笑道:“这里的规矩,只要谁能胜得我们三人,便平平安安的送他出门,再没丝毫留难。尊师何以这般崖岸自高,不屑跟我们切磋一下武学?”
周芷若道:“家师是宁死不辱。堂堂峨嵋派掌门,岂肯在你们手下苟且求生?你说得不错,家师确是瞧不起卑鄙阴毒的小人,不屑跟你们动手过招。”赵敏竟不生气,笑道:“那周姑娘你呢?”周芷若道:“我小小女子,有什么主见?师父怎么说,我便怎么做。”赵敏道:“尊师叫你也不要跟我们动手,是不是?那为了什么?”周芷若道:“峨嵋派的剑法,虽不能说是什么了不起的绝学,终究是中原正大门派的武功,不能让番邦胡虏的无耻之徒偷学了去。”她说话神态斯斯文文,但言辞锋利,丝毫不留情面。
赵敏一怔,没料到自己的用心,居然会给灭绝师太舷了,听周芷若左一句“阴毒小人”,右一句“无耻之徒”,忍不住有气,嗤的一声轻响,倚天剑已执在手中,说道:“你师父骂我们是无耻之徒。好!我倒要请教,这口倚天剑明明是我家家传之宝,怎地会给峨嵋派偷盗了去?”周芷若淡淡的道:“倚天剑和屠龙刀,向来是中原武林中的两大利器,从没听说跟番邦女子有什干系。”
赵敏脸上一红,怒道:“哼!瞧不出你嘴上倒厉害得紧。你是决意不肯出手的了?”周芷若摇了摇头。赵敏道:“旁人比武输了,或是不肯动手,我都截下他们一根指头。你这小妞儿想必自负花容月貌,以致这般骄傲,我也不截你的指头,”说着伸手向苦头陀一指,道:“我叫你跟这位大师父一样,脸蛋儿划上二三十道剑痕,瞧你还骄不骄傲?”她左手轻挥,两个黄衣人抢上前来,执住了周芷若双臂。
赵敏微笑道:“要划得你的俏脸蛋变成个蜜蜂窝,也不必使什么峨嵋派精妙剑法。你以为我三脚猫的把式,就不能叫你变成个丑八怪么?”
周芷若珠泪盈眶,身子发颤,眼见那倚天剑的剑尖离开自己脸颊不过数寸,只要这恶魔手腕前送,自己转眼便和那个丑陋可怖的头陀相同。赵敏笑道:“你怕不怕?”周芷若再也不敢强项,点了点头。赵敏道:“好啊!那么你是降顺了?”周芷若道:“我不降!你把我杀了罢!”赵敏笑道:“我从来不杀人的。我只划破你一点儿皮肉。”
寒光微闪,赵敏手中长剑便往周芷若脸上划去,突然当的一响,殿外掷进一物,将倚天剑撞了开去。在此同时,殿上长窗震破,一人飞身而入。那两名握住周芷若的黄衣人身不由主的向外跌飞。破窗而入的那人回过左臂,护住了周芷若,伸出右掌,和鹿杖客一掌相交,砰的一声,各自退开两步。众人看那人时,正是明教教主张无忌。
他这一下如同飞将军从天而降,谁都大吃一惊,即令是玄冥二老这般大高手,事先竟也没丝毫警觉。鹿杖客听得长窗破裂,即便抢在赵敏身前相护,跟张无忌拚了一掌,竟然立足不定,退开两步,待要提气再上,刹那间全身燥热不堪,宛似身入熔炉。
周芷若眼见大祸临头,不料竟会有人突然出手相救。她让张无忌搂在胸前,碰到他宽广坚实的胸膛,又闻到一股浓烈的男子气息,当日在光明顶上给他抱在怀里奔行的微妙感觉,又即回到心中,不由得又惊又喜,一刹那间身子软软的几欲晕去。原来张无忌以九阳神功和鹿杖客的玄冥神掌相抗,全身阳气鼓荡而出,身暖有若熔炉,何况这男子又是她日夜思念的梦中之伴、意中之人?心中只觉无比欢喜,四周敌人如在此刻千刀万剑同时斩下,她也无忧无惧。
杨逍和韦一笑见教主冲入救人,跟着便闪身而入,分站在他身后左右。赵敏手下众卫护以变起仓卒,初时微汾乱,但随即瞧出闯进殿来只三名敌人,殿内殿外的守卫武士唿哨相应,知道外边更无敌人,立即堵死了各处门户,静候赵敏发落。
赵敏既不惊惧,也不生气,只怔怔的向张无忌望了一阵,眼光转到殿角两块金光灿烂之物,原来她伸倚天剑去划周芷若的脸时,张无忌掷进一物,撞开她剑锋,那物正是她所赠的黄金盒子。倚天剑锋锐无伦,一碰之下,立将金盒剖成两半。她向两半金盒凝视半晌,说道:“你如此厌恶这只盒子,非要它破损不可么?”
张无忌听得这句话中充满了幽怨之意,侧头瞧她的眼色,并非愤怒责怪,竟是凄然欲绝,一怔之下,什感歉咎,柔声道:“我没带暗器,匆忙中随手在怀里一探,摸了盒子出来,实非有意,还请姑娘莫怪。”赵敏眼中光芒一闪,问道:“这盒子你随身带着么?”张无忌道:“是!”见她妙目凝望自己,而自己左臂还搂着周芷若,脸上微微一红,便松开了手臂。
赵敏叹了口气,道:“我不知周姑娘是你······是你的好朋友,否则也不会这般对她。原来你们······”说着将头转了开去。张无忌道:“周姑娘和我······也没什么······只是······只是······”说了两个“只是”,却接不下去。赵敏又转头向地下那两半截金盒望了一眼,没说一句话,可是眼光神色之中,却似已说了千言万语。
周芷若心头一惊:“这个女魔头对他显是十分锺情,岂难道······”
张无忌的心情却不似这两个少女细腻周至,赵敏的神色他只模模糊糊的懂了一些,全没体会到其中深意。他只觉赵敏赠他珠花金盒,治好了俞岱岩和殷梨亭的残疾,此时他却将金盒毁了,未免对人家不起,于是走向殿角,俯身拾起两半截金盒,说道:“我去请高手匠人重行镶好。”赵敏喜道:“当真么?”张无忌点了点头,心想你我都统率无数英雄豪杰,怎会去重视这些无关紧要的金银玩物?黄金盒虽然精致,也不是什么珍异宝物,盒中所藏的黑玉断续膏已经取出,盒子便无多大用处,破了不必挂怀,再镶好它,也只小事一桩。眼前有多少大事待决,你却尽只说这只盒子,想必是年轻姑娘婆婆妈妈,对这些身边琐事特加关心,真是女流之见,便将两半截盒子揣入怀中。
赵敏道:“那你去罢!”张无忌心想宋大师伯等尚未救出,怎能就此便去,但敌方高手如云,己方只有三人,说到救人,当真谈何容易,问道:“赵姑娘,你擒拿我大师伯等人,究竟意欲何为?”赵敏笑道:“我是一番好意,要劝请他们为朝廷出力,各享荣华富贵。那知他们固执不听,我迫于无奈,只得慢慢劝说。”
张无忌哼了一声,转身回到周芷若身旁,他在敌方众高手环伺之下,俯身拾盒,坦然而回,竟来去自如,旁若无人。他冷冷的向众人扫视一眼,说道:“既是如此,我们便告辞了!”说着携住周芷若的手,转身欲出。
赵敏森然道:“你自己要去,我也不留。但你想把周姑娘也带了去,竟不来问我一声,你当我是什么人了?”张无忌道:“这确是在下欠了礼数。赵姑娘,请你放了周姑娘,让她随我同去。”赵敏不答,向玄冥二老使个眼色。
鹤笔翁踏上一步,说道:“张教主,你说来便来,说去便去,要救人便救人,教我们这夥人的老脸往那里搁去?你不留下一手绝技,弟兄们难以心服。”张无忌认出了鹤笔翁的声音,怒气上冲,喝道:“当年我幼小之时,遭你擒住,性命几乎不保。今日你还有脸来跟我说话?接招!”呼的一掌,便向鹤笔翁拍了过去。
鹿杖客适才吃过他苦头,心知单凭鹤笔翁一人之力,决不是他对手,抢上前来,出掌向他击出。张无忌右掌仍击向鹤笔翁,左掌从右掌下穿过,还击鹿杖客。这是真力对真力相碰,中间实无闪避取巧的馀地。三人四掌相交,身子各是一晃。
当日在武当山上,玄冥二老以双掌和张无忌对掌,另出双掌击在他身上,此刻重施故技,又是两掌拍将过来。张无忌那日吃了此亏,焉能重蹈覆辙?手肘微沉,施展乾坤大挪移心法,啪的一声大响,鹤笔翁的左掌击上了鹿杖客的右掌。他两人武功一师所传,掌法相同,功力相若,登时都震得双臂酸麻,至于何以竟致师兄弟自相拚掌,二人武功虽高,却也不明原由。两人又惊又怒之际,张无忌双掌又已击到。玄冥二老仍各出双掌,一守一攻,所使掌法已和适才全然不同,但给张无忌一引一带,仍是鹿杖客的左掌击到了鹤笔翁的右掌。这乾坤大挪移手法之巧,计算之准实属匪夷所思。
玄冥二老骇然失色,眼见张无忌第三次举掌击来,不约而同的各出单掌抵御。三人真力相交,玄冥二老只觉对方掌力中一股纯阳之气汹涌而至,难当难耐。张无忌掌发如风,想起幼时遭鹤笔翁打了一招玄冥神掌,数年之间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因此击向鹿杖客的掌力尚留馀地,对鹤笔翁却毫不放松。
二十馀掌一过,鹤笔翁一张青脸已胀得通红,眼见对方又挥掌击到,他左掌虚引,意欲化解,右掌却斜刺里重重击出。只听得啪啪两响,鹤笔翁这一掌狠狠打在鹿杖客肩头,而张无忌那一掌却终究没法化开,正中胸口。总算张无忌不欲伤他性命,这一掌只使上了三成真力,鹤笔翁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脸色已红得发紫,身子摇晃,倘若张无忌乘势再补上一掌,非教他毙命当场不可。鹿杖客肩头中掌,也痛得脸色大变,嘴唇都咬出血来。
玄冥二老是赵敏手下顶儿尖儿的能人,岂知两人合力,不出三十招便已各自受伤。赵敏手下众武士固尽皆失色,便杨逍和韦一笑也大为诧异。他二人曾亲眼见到,那日玄冥二老在武当山出手,教主中掌受伤,不意数月之间,竟能进展神速若是。但他二人随即想到,教主留居武当数月,为俞岱岩、殷梨亭治伤之馀,便向张三丰请教武学中的精奥,终致九阳神功、乾坤大挪移,再加上武当绝学的太极拳剑,三者渐渐融成一体。二人心中暗赞张三丰学究天人,那才真的称得上“深不可测”四字。
玄冥二老比掌败阵,齐声呼啸,同时取出了兵刃。只见鹿杖客手中拿着一根短杖,杖头分叉,作鹿角之形,通体黝黑,不知是何物铸成;鹤笔翁手持双笔,笔端锐如鹤嘴,却晶光闪亮。他二人追随赵敏已非一日,但即便赵敏,也从没见过他二人使用兵刃。这三件兵刃使展开来,只见一团黑气,两道白光,霎时间便将张无忌困在垓心。张无忌没带兵器,赤手空拳,情势颇见不利,但他丝毫不惧,存心要试试自己武功,在这两大高手围攻之下,是否能空手抵敌。
玄冥二老自恃内力深厚,玄冥神掌乃天下绝学,是以一上阵便和他对掌,岂知张无忌的九阳神功却非任何内功所能及,数十掌一过便即落败。他二人的兵刃却以招数诡异取胜,两人的名号便是从所使兵刃而得,鹿角短杖和鹤嘴双笔,每一招均凌厉狠辣,世所罕见。张无忌聚精会神,在三件兵刃之间穿来插去,攻守自如,只是一时瞧不明白二人兵刃招数的路子,取胜却也不易。幸好鹤笔翁重伤之馀,出招已难免窒滞。
赵敏手掌轻击三下,大殿中白刃耀眼,三人攻向杨逍,四人攻向韦一笑,另有两人出兵刃制住了周芷若。杨逍立时抢到一剑,挥剑如电,反手便刺伤一人。韦一笑仗着绝顶轻功,以寒冰绵掌拍倒了两人。但敌人人数实在太多,每打倒一人,便有二人拥上。
张无忌给玄冥二老缠住了,不能分身相援。他和杨韦二人要全身而退,倒也不难,要救周芷若却万万不能,正自焦急,忽听赵敏说道:“大家住手!”这四个字声音并不响亮,她手下众人却一齐凛遵,立即跃开。
杨逍将长剑抛掷在地。韦一笑握着从敌人手里夺来的一口单刀,顺手挥出,掷还给了原主,哈哈大笑。张无忌见一名汉子手执匕首,抵在周芷若后心,不禁脸有忧色。周芷若黯然道:“张公子,三位请即自便。三位一番心意,小女子感激不尽。”
赵敏笑道:“张公子,周姑娘这般花容月貌,我见犹怜。她定是你的意中人了?”张无忌脸上一红,说道:“周姑娘和我从小相识。在下幼时中了这位······”说着向鹤笔翁一指,“······的玄冥神掌,阴毒入体,周身难以动弹,多亏周姑娘服侍我食饭喝水,帮我劝我,此番恩德,不敢有忘。”赵敏道:“如此说来,你们倒是青梅竹马之交了。你想娶她为魔教的教主夫人,是不是?”张无忌脸上又是一红,说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赵敏脸一沉,道:“你定要跟我作对到底,非灭了我不可,是也不是?”
张无忌摇了摇头,说道:“我至今不知姑娘的来历,虽有过数次争执,但每次均是姑娘找上我张无忌,不是张某来找姑娘生事。只要姑娘放了我众位师伯叔及各派武林人士,在下感激不尽,不敢对姑娘心存敌意。何况当日蒙姑娘赐以灵药,要我为你去办三件事,在下自当尽心竭力,决不敷衍推搪。”
赵敏听他说得诚恳,脸上登现喜色,有如鲜花初绽,笑道:“嘿,总算你还没忘记。”转头向周芷若瞧了一眼,对张无忌道:“这位周姑娘既非你意中人,也不是什么师兄师妹、未婚夫妻,那么我要毁了她容貌,跟你丝毫没干系······”她眼角一动,鹿杖客和鹤笔翁各挺兵刃,拦在周芷若之前,另一名汉子手执利刃,对准周芷若的脸颊。张无忌若要冲过来救人,玄冥二老这一关便不易闯过。赵敏冷冷的道:“张公子,你还是跟我说实话的好。”
韦一笑忽然伸出手掌,在掌心吐了数口唾沫,伸手在鞋底擦了几下,哈哈大笑,众人正不知他捣什么鬼,突然间青影一晃一闪。赵敏只觉自己脸颊上各给一只手掌摸了一下,看韦一笑时,却已站在原地,只手中多了两柄短刀,却不知是从何人腰间掏来的。赵敏心念一动,知道不好,不敢伸手去摸自己脸颊,忙取手帕在脸上一擦,果见帕上黑黑的沾了不少泥污,显是韦一笑鞋底的污秽再混着唾沫,思之几欲作呕。
只听韦一笑道:“赵姑娘,你要毁了周姑娘容貌,那也由得你。你如此心狠手辣,我姓韦的却放不过你。你今日在周姑娘脸上划一道伤痕,姓韦的加倍奉还,划伤两道。你划她两道,我划你四道。你断她一根手指,我断你两根。”说到这里,将手中两柄短刀铮的一击,又道:“姓韦的说得出,做得到,青翼蝠王言出必践,生平没说过一句空话。你防得我一年半载,却防不得十年八年。你想派人杀我,未必追得上我。告辞了!”
这“了”字一出口,早已人影不见,啪啪两响,两柄短刀飞插入柱。跟着“啊哟!”“啊!”两声呼叫,殿上两名番僧缓缓坐倒,手中所持长剑却不知如何已给韦一笑夺了去,同时身上也给点中了穴道。
韦一笑这几句话说得平平淡淡,但人人均知决非空言恫吓,眼见赵敏白里泛红、嫩若凝脂的粉颊之上,给韦一笑的污手抹上了几道黑印,倘若他手中先拿着短刀,赵敏的脸颊早就损毁了。这般来去如电、似鬼似魅的身法,确是再强的高手也防他不了,即令是张无忌,也是自愧不如。倘若长途竞走,张无忌当可以内力取胜,但在庭除廊庑之间,如此趋退若神,当真天下只此一人而已。
张无忌躬身一揖,说道:“赵姑娘,今日得罪了,就此告辞。”说着携了杨逍之手,转身出殿,心知在韦一笑如此有力的威吓之下,赵敏不敢再对周芷若如何。
赵敏瞧着他的背影,又羞又怒,却不下令拦截。
张无忌和杨逍回到客店,韦一笑已在店中相候。张无忌笑道:“韦蝠王,你今日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好叫他们得知明教可不是好惹的。”韦一笑道:“吓吓小姑娘,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她装得凶神恶煞一般,可是听我说要毁她容貌,担保她三天三晚睡不着觉。”杨逍笑道:“她睡不着觉,那可不好,咱们前去救人就更加难了。”
张无忌道:“杨左使,说到救人,你有何妙计?”杨逍踌躇道:“咱们这里只有三人,何况形迹已露,这件事当真棘手。”张无忌歉然道:“我见周姑娘危急,忍不住出手,终于坏了大事。”杨逍道:“事势如此,那是谁都忍不住的。教主独力打败玄冥二老,大杀敌人威风,那也很好。何况他们知道咱们已到,对宋大侠他们便不敢过份无礼。”张无忌想起宋大伯、俞二伯等身在敌手,赵敏对何太冲、唐文亮等又如此折辱,不由得忧心如焚。三人商谈半晌,不得要领,当即分别就寝。
次晨一早,张无忌睡梦中微觉窗上有声,便即醒转,一睁开眼,见窗子缓缓打开,有人探进头来向他凝望。他吃了一惊,揭帐看时,见那人脸上疤痕累累,丑陋可怖,正是那苦头陀。他一惊更什,从床中跃起,见苦头陀仍呆呆望着自已,并无出手相害之意。张无忌叫道:“杨左使!韦蝠王!”杨韦二人在邻室齐声相应。
他心中一宽,却见苦头陀的脸已从窗边隐去,忙纵身出窗,见苦头陀从大门中匆匆出去。这时杨韦二人也已赶到,见此外并无敌人,三人发足向苦头陀追去。苦头陀等在街角,见三人走来,便转身向北,脚步什大,却非奔跑。三人打个手势,跟随其后。
此时天方黎明,街上行人稀少,不多时便出北门。苦头陀继续前行,折向小路,又走了七八里,来到一处乱石冈上,这才停步转身,向杨逍和韦一笑摆了摆手,要他二人退开,随即抱拳向张无忌行礼。
张无忌还了一礼,寻思:“这头陀带我们来到此处,不知有何用意?这里四下无人,倘若动武,他以一敌三,显然十分不利,瞧他情状,似乎不含敌意。”盘算未定,苦头陀嗬嗬一声,双爪齐到,扑了上来。他左手虎爪,右手龙爪,十指成钩,攻势猛恶。
张无忌左掌挥出,化开这一招,说道:“上人意欲如何?请先言明,再动手不迟。”苦头陀毫不理会,竟似没听见他说话一般,只见他左手自虎爪变成鹰爪,右手却自龙爪变成虎爪,一攻左肩,一取右腹,出手狠辣。张无忌道:“当真非打不可吗?”苦头陀鹰爪变狮掌,虎爪变鹤嘴,一击一啄,招式又变,三招之间,双手变了六般姿式。
张无忌不敢怠慢,施展太极拳法,身形犹如行云流水,便在乱石冈上跟他斗了起来。但觉这苦头陀的招数什是繁复,有时大开大阖,门户正大,但倏然之间,又变得诡秘古怪,全为邪派武功,显是正邪兼修,渊博无比。张无忌只以太极拳跟他拆招。斗到七八十招时,苦头陀呼的一拳,中宫直进。张无忌一招“如封似闭”,将他拳力封住,跟着一招“单鞭”,左掌已拍在他背上,这一掌没发内力,手掌一沾即离。
苦头陀知他手下留情,向后跃开,斜眼向张无忌望了半晌,突然向杨逍做个手势,要借他腰间长剑一用。杨逍解下剑辳,连着剑鞘双手托住,送到苦头陀面前。张无忌暗暗奇怪:“怎地杨左使将兵刃借了给敌人?”
苦头陀拔剑出鞘,打个手势,叫张无忌向韦一笑借剑。张无忌摇摇头,接过他左手拿着的剑鞘,使招“请手”,便以剑鞘当剑,左手揑了剑诀,剑鞘横在身前。苦头陀唰的一剑,斜刺而至。张无忌见过他教导赵敏学剑,知他剑术什是高明,当即施展这数月中在武当山上精研的太极剑法,凝神接战。但见对手剑招忽快忽慢,处处暗藏机锋,张无忌一加拆解,他立即撤回,另使新招,几乎没一招是使得到底了的。张无忌心下赞叹:“若在半年前遇到此人,剑法上我远不是他敌手。比之那八臂神剑方东白,这苦头陀又高上一筹了。”
他起了爱才之念,不愿在招数上明着取胜。眼见苦头陀长剑挥舞,使出“乱披风”势来,白刃映日,有如万道金蛇乱钻乱窜,他看得分明,蓦地里倒过剑鞘,唰的一声,剑鞘已套上了剑刃,双手环抱一搭,轻轻扣住苦头陀双手手腕,微微一笑,纵身后跃。这时他手上只须略加使劲,便已将长剑夺过。这一招夺剑之法险是险到了极处,巧也巧到了极处,而他手离剑鞘,便是将剑鞘送还给对方。
他纵身后跃,尚未落地,苦头陀已抛下长剑,呼的一掌拍到。张无忌听到风声,心知这一掌真力充沛,非同小可,有意试一试他内力,右掌回转,硬碰硬的接了他这掌,左足这才着地。霎时之间,苦头陀掌上真力源源催至。张无忌运起乾坤大挪移心法中第七层功夫,将他掌力渐渐积蓄,突然间大喝一声,反震出去,便如一座大湖在山洪爆发时储满了洪水,猛地里湖堤崩决,洪水急冲而出,将苦头陀送来的掌力尽数倒回。这是将对方十馀掌的力道归并成为一掌拍出,世上原无如此大力。苦头陀倘若受实了,势须立时腕骨、臂骨、肩骨、肋骨齐断,连血也喷不出杗当场血肉模糊,死得惨不可言。
此时双掌相黏,苦头陀万难闪避。张无忌左手抓住他胸口往上抛掷,苦头陀庞大的身躯向空飞起,砰的一声巨响,乱石横飞,这一下威力无俦的掌力,尽数打在乱石堆里。
杨逍和韦一笑在旁看到这等声势,齐声惊呼。他二人只道苦头陀和教主比拚内力, 至少也得一盏茶时分方能分出高下,那料到片刻之间,便到了决生死的关头。二人心中虽有话说,却已不及言讲,待见苦头陀平安无恙的落下,手心中都已揑了一把冷汗。
苦头陀双足一着地,登时双手作火焰飞腾之状,放在胸口,躬身向张无忌拜倒,说道:“属下光明右使范遥,参见教主。谢教主不杀之恩。属下无礼冒犯,还请恕罪。”他十多年来从不开口,说起话来声调已颇不自然。
张无忌又惊又喜,这哑巴苦头陀不但开了口,且更是本教的光明右使,这一着大非始料所及,忙伸手扶起,喜容满面,说道:“原来是本教范右使,当真教人喜出望外,自家人请勿多礼。”
杨逍和韦一笑跟他到乱石冈来之时,早已料到了三分,只不过范遥的面貌变化实在太大,不敢便即相认,待得见他施展武功,更猜到了七八分,这时听他自报姓名,两人抢上前来,紧紧握住了他手。
杨逍向他脸上凝望半晌,潸然泪下,说道:“兄弟,没想到此生还能再见到你!”范遥抱住杨逍身子,说道:“大哥,你身体好?这么多年,一点也没老。”杨逍道:“做哥哥的想得你好苦。”范遥欢然道:“大哥,多谢明尊佑护,赐下教主这等能人,你我兄弟终有重会之日。”杨逍奇道:“兄弟怎地变成这等模样?”范遥道:“我若非自毁容貌,怎瞒得过混元霹雳手成昆那奸贼?”
三人一听,才知他是故意毁容,混入敌人身边卧底。杨逍更是伤感,握着他手,舍不得放开,说道:“兄弟,这可苦了你啦!”杨逍、范遥当年江湖上人称“逍遥二仙”,都是英俊潇洒的美男子,范遥竟将自己伤残得如此丑陋不堪,其苦心孤诣、勇决狠劲,实非常人之所能。韦一笑向来和范遥不睦,但这时也不由得深为所感,拜了下去,说道:“范右使,韦一笑到今日才真正服了你!”范遥跪下还拜,笑道:“韦蝠王轻功独步天下,神妙更胜当年,苦头陀昨晚大开眼界。”
杨逍四下张望,说道:“此处离城不远,敌人耳目众多,咱们到前面山坳中说话。”四人奔出十馀里,到了一个小冈之后。该处一望数里,不愁有人隐伏偷听,但从远处却瞧不见冈后的情景。四人坐地,说起别来情由。
当年阳顶天突然不知所踪,明教众高手为争教主之位,互不相下,以致四分五裂。范遥劝阻无效,又认定教主并未逝世,于是独行江湖,寻访他的下落,忽忽数年,没发现丝毫踪迹。后来想到或许是为丐帮所害,暗中捉了好些丐帮的重要人物拷打逼问,仍查不出半点端倪。其后听到明教诸人纷争,闹得更加厉害,更有人正在到处寻他,要以他为号召。范遥无意去争教主,亦不愿卷入旋涡,便远远躲开,又怕给教中兄弟撞到,于是装上长须,扮作个老年书生,到处漫游。
有一日他在大都闹市上见到一人,认得是阳教主夫人的师兄成昆,不禁暗惊。这时武林中早已到处轰传,不少好手为人所杀,现场总是留下了“杀人者混元霹雳手成昆也”的字样。他想查明此事真相,又想向成昆探询阳教主的下落,于是远远跟着。只见成昆走上一座酒楼,酒楼上有两个人等着,便是玄冥二老。范遥知成昆武功高强,便远远坐着假装喝酒,隐隐约约只听到三言两语,但“须当毁了光明顶”这七个字却听得清清楚楚。范遥得知本教有难,不能袖手不理,于是暗中跟随,见三人走进了汝阳王府中。后来更查到玄冥二老是汝阳王手下武士中的顶尖人物。
汝阳王察罕特穆尔官居太尉,执掌天下兵马大权,智勇双全,是朝廷中的第一位能人,江淮义军起事,均为他遣兵扑灭。义军屡起屡败,皆因察罕特穆尔统兵有方之故。张无忌等久闻其名,这时听到鹿杖客等是他的手下,虽不惊讶,却也为之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