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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锦盒挂在马鞍上,秦长安在前方带路,四个婢女跟在她的身后,但完全不知道主子要带她们继续去哪里。
“带你们去宏观楼吃点好吃的。”
宏观楼?虽然同样是京城的大酒家,但可并非是靖王名下的产业,岂不是违背了王妃一贯的原则——“肥水不流外人田”?
对她们的疑惑视而不见,秦长安稳坐在马背上,安静地望向不远处的宏观楼,她特意在靖王府办喜事的日子出来逍遥快活,本就是要闹得人尽皆知。
她出现在宏观楼的一瞬间,正是晌午最热闹的时候,当她跨入门槛,已然有几十双眼睛直勾勾地定在她身上。
想来,在耳目众多的京城,只需要一两个时辰,靖王妃缺席靖王娶侧妃的消息,就能传遍京城,妇孺皆知。
仿佛来过不少次的常客一样,她无所顾忌地直接往二楼,小二哥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笑呵呵地询问。“几位客官,想来点什么?”
她坐在最显眼的栏杆旁,从这里望下去,正巧对着下面的台子,如今有一个女子在唱曲,不过据说宏观楼最有名的是午间的说书,那个说书人口若悬河,是个讲故事的能手,往往能把人的胃口吊的很高,所以来宏观楼吃饭的,还有不少是冲着这个说书人来的。
“听说宏观楼的八宝鸭、松鼠桂鱼、老鹅汤是享有口碑的,先来这三个,再加几道你们这里卖的最好的凉菜,喔,对了,来一壶青杏酒。”
“啊?小姐,您还要喝酒?”
她笑靥灿烂,轻描淡写地说。“大喜的日子,怎么也得庆祝一下吧。不过你说错了,喝酒的人是你们,不是我。你们长年累月跟着伺候我,偶尔也要放松放松,青杏酒是果子酒,适合女子喝,清甜回甘,你们试试。”
宏观楼的上菜很快,三杯茶下肚的功夫,一桌菜热气腾腾地上来了。
看着还站在她身边的贴身四婢,她抬了抬眼皮,轻哼一声:“还不快坐下?一个个跟木头一样杵着干吗?”
生怕主子生气,四人这才坐在八仙桌旁,其他三人明显有些不安和不习惯,好在白银一坐下去就犹如老僧入定般淡定,也就化解了她们的忐忑。
“动筷,开吃。”
秦长安觉得很满意,发号施令,就见她们跟被操纵的木头玩偶一般,僵硬着身子,机械地夹菜,塞到嘴巴里,秀气地咀嚼,直到半响之后,众人的眼神才幽然放光。
“怎么样?”她笑道。
“好吃。”四人异口同声。
“这就是外食的乐趣所在啊,哪怕靖王府的食物做的再精致美味,无可挑剔,可是下酒馆的滋味就是别具一格。”她话锋一转,小脸红腾腾的,一副期待的神色:“待会儿还有说书人来讲话本子呢,快,把酒都满上。”
婢女们一开始还是束手束脚的,但随着白银大方地给大家都倒上青杏酒之后,两杯酒下咽后,平日拘束的样子全都抛之脑后,神采焕然一新。
毕竟,她们也都只是一些十七八岁的姑娘家,又有几个可以抵御外界的诱惑?
秦长安粲然一笑,吃到一半,楼下已有不小的躁动,她一手搭在木栏上,一手撑着下颚,神态慵懒地望着。
果然是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中年说书人上台了,顿时掌声雷动,以示欢迎。
她竖起耳朵来,只是没想到今日说的话本子,却是京城贵族之中的恩怨情仇,渐渐的,婢女们搁下了手里的酒杯,表情大变。
“这大胆的说书人,竟然敢私自妄议王府之事!”翡翠愤愤不平地说,已然抡紧了拳头。
秦长安投来一个噤声的眼神,翡翠只能把后面的不满生生咽下,僵硬无比地坐着。
今日的话本子,说到后面,哪怕不是指名道姓,但秦长安也知道,里面的主角是靖王和靖王妃,毕竟两国和亲,本就是罕见,从北漠嫁过来的女人是何等人物,当然是个很有吸引力的话题。
说书人手持一把白面纸扇,朝着一楼的满堂客人一点,那张脸生动极了,五官的表情灵动的宛若画上去一般。“说那王妃,却是个天生丽质难自弃的佳人,那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更是令人称奇。有一回,她把一个瘫在床上十年之久的病人医治好了,仅仅一年之后,这人就上山打老虎去了——”
这话是夸张了些。
秦长安笑嘻嘻地自言自语:“我什么时候救了武松,我怎么不知道?”
“孙先生!你说王妃当真是个闭月羞花的大美人吗?若是的话,三王爷怎么这么快就喜新厌旧了?”
“是啊,会不会这个三王妃在军营里呆了久了,美则美矣,却没有女人味啊哈哈哈!”
在一片稍显俗不可耐的哄笑声中,说书人拿着木板一拍桌案,正色道:“你们那是没见过三王妃,说是天仙下凡倒是侮辱了她,但凡见到她的人,无一不被她的清姿傲骨、意态风流所折服。轻则眼神发直,走不动路,重则头脑发昏,神志不清……”
“噗嗤”一笑,她满目骇然,哭笑不得,幸好秦长安不再喝茶,否则,听到这一番话,肯定会喷的到处都是。
“你们听听,这个说书人说的是我,还是勾魂使者,黑白无常啊?!”
几个婢女头压得很低,但看得出来,双肩耸动,双颊红扑扑的,显然是在憋笑。
“得了,把头抬起来吧,就当是找乐子了。”
“小姐,您真的就任由他们这么调侃下去吗?”白银有些担心。
“有何不可?我就喜欢听人夸我啊。”她笑答,对上白银气鼓鼓的样子。
面对这么古灵精怪的主子,婢女们再度乐不可支起来,小二哥适时地送上来一碟子的花生,香气扑鼻。
秦长安抓了一把酒鬼花生在手心,白玉般的小脸微微仰着,往嘴里丢了一颗,潇洒自如地咀嚼,满口留香。
一袭红衣,红唇皓齿,眼中有笑,竟然是一番难以言语的风华。
凌云被小二领着带到二楼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先前跟秦长安只是见过两面而已,但她向来是一身华服,明艳动人的同时,还带着一些距离感。
但此刻的她却又跟往日截然不同,是另一幅新鲜面貌,身上穿的是干净利落的骑马装,长发竖着类似男儿的发髻,当她偏向脸低头看向一楼看台的时候,自然露出一截细白的美颈,耳边垂落的几缕发丝,无声地勾动人心。
他在楼梯口止住脚步,在飞鸿场听说她是北漠郡主更是当今靖王妃后,他派人去打听了一下,果真如此。
心中有无数个疑惑,有一种直觉告诉自己,对于他遗忘的那段记忆,她应该是个知情人。但碍于她已婚身份,他无法在大庭广众之下接近她,对两人都没有好处,只会影响她的清誉。
这般想着,他那双清朗双眼,无声沉下。
可是,心里这么想,目光却还是胶结在她的脸上。今天不是靖王府办喜事的日子吗?她却出现在京城的大酒家里,看架势还是带着身边的丫鬟一并离家出走,甚至,她桌上还有酒壶……因为丈夫要迎娶新人,而在这里借酒浇愁?!
凌云的心坎里,莫名地被扎了一根针,虽然不曾见血,但却有着难以忽略的痛楚。
主仆们正说笑着,一片其乐融融,原本认为主子被靖王冷落,这些日子,婢女们个个心情沉重,此刻却暂时放下心事,每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脸上洋溢的笑容,也是被自家主子感染的发自真心,是秦长安让她们发现,这世上不是所有女人,都只有一种活法,也不是所有女人,都要对男人死心塌地,逆来顺受,毫无自我。
婚姻有所变故,也不见得天就塌下来了,更不意味着女人再无无法展露笑靥,只能愁容满面,满腹心事,郁郁寡欢。
窗外,有一阵仓促的马蹄声靠近,几声嘶鸣后,止住了。
说书人正在喝茶解渴,还想一气呵成,再大肆渲染话本子里面精彩桥段,一时间大堂内安静不少,众人皆往门外望去,却看着门口已经被一大帮官兵包围。一个领头的官员,一张脸上极为严肃,流星大步朝着里面走来。
下一瞬,整个大堂鸦雀无声,但很快的,有客人的酒杯摔了,筷子掉了,甚至有人吃鱼梗到了鱼刺,涨的满面通红,一片混乱。
该不会……他们正在听这个新鲜出炉的话本子,其实里面涉及到的王爷王妃就是靖王靖王妃的真实故事,这么快就有人告官了,派人来砸场子了?
哎呦喂,他们人见人爱的铁嘴孙先生啊,千万不能被抓过去吃劳牢饭啊!他们可是几乎天天来给说书场子贡献酒钱饭费呢!
众人目光堪忧,全都聚焦在站在台子上端着茶杯喝茶的孙先生,果然,在官兵头子跟孙先生对视的那一眼,他的眼神更沉了几分,吓得孙先生那张表情丰富的脸,僵硬的犹如冬天里的大白菜。
孙先生的嗓子眼都快喷出火来,不会吧,他在京城说书也有小半辈子了,在固定的酒馆每日来个两场,说说不着边际的故事,吹得天花乱坠、天马行空,加一些人人爱听的煽情情节,就能养活一家老小。老天爷啊,一定要保住他这份铁饭碗,不对,金饭碗啊!
官兵头子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收回了落在说书人身上的视线,而是仰起头,飞快扫了二楼的座位一眼,那张面孔依旧阴冷,嗓门很大。
“给我搜!上上下下,厨房马厩,全都不许漏掉!一定把人抓住,别跑了,否则,谁也落不着好!”
一时之间,十来个官兵鱼贯而入,蛮横地把每个桌上的客人都确认一番,因为动作粗鲁仓促,还撞翻了好几桌,同时间,四个官兵跑上楼梯,巡查二楼的客人。
“陆夫人,你不走吗?”凌云见大堂鸡飞狗跳的,面露不忍,若是被官兵抓个现行,堂堂靖王妃没有在靖王府主持场面,反而在外面吃肉喝酒听说书,传出去,就算不是靖王府的丑闻,也会让很多人看笑话。当然,对于靖王妃的名声,更是有害无益,之前不知道她是妒妇的人,怕是以后也全都知道了。
秦长安稳稳当当地坐在位子上,她既然选择在万众瞩目的这一日出来,就不怕别人知道,当然,最好有心之人把消息传到康伯府和皇宫里去才好,那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她朝着凌云挥了挥手,甚至不曾站起来,但眼底有着讶异:“凌当家,你不是应该回北漠了吗?有什么事耽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