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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后的后来,我可以在回忆里对自己说:“我是在5·12大地震那天看见他的。”尽管那个时候,我的意思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的瞬间,我并不知道,刚刚那场让我惊魂未定的摇晃,只不过是发生在千里之外的大灾难的小余韵。我只记得,周围的人群渐渐散去,他们似乎可以确定房子不会再像刚才那样咳嗽了,然后邻近的房屋里传出新闻的声音,我模糊地听见了“地震”的字样。我不知道南音和苏远智去了哪里,西决说要我打电话给三婶,可是我的手机在店里——我是说,在那间我如今已经不能信任它的房子里,我不敢进去拿。我原先以为,只要我付了钱,有一些东西是可以毋庸置疑地被我支配的,人心不行,但是房子可以,店面也可以。可是就在刚才,它们全体背叛了我,只要强大的上苍微笑着推它们一把,它们就顿时拥有了生命,展现着那种报复的恶意的表情。我没有做对不起你们的事情吧?我一边在心里迟钝地提问,一边痴痴地看着那两个悬挂在我的头上,因为是白天所以暗淡的大字:东霓。
然后有人从背后对我说:“请问,这家店是不是在招聘服务生?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那个声音坦然、愉快,有一点点莫名其妙。转过身去,我看见一张干净的脸,在午后绝好的阳光下袒露无疑,没有一点儿惊慌的表情,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郑成功的小舌头熟练地舔了舔我胸前的衣服——那是他断奶之后最常见的动作。我于是发现,我的手掌依然紧紧地遮挡着他的小脑袋。事后我常常问自己,那个时候我为什么没有把手从他的脸上拿开——是因为我心有余悸,所以动作迟缓么?还是因为,我不愿意让这个明亮的陌生人看到他?
我咬了咬嘴唇,对他勉强地一笑,“刚刚是地震。”
他惊讶地看着我,然后笑了,“真的——我还以为是自己运气不好,突然头晕。”他一脸的无辜,接着说,“我还在纳闷儿,不至于吧,不过是面试一份零工而已,能成就成,成不了换别家,怎么会紧张得像低血糖一样——您一定是——”他犹豫了一下,肯定地说,“您是掌柜的。”
他成功地逗笑了我。慢慢地绽开笑容的时候我还在问自己,不过是个擅长用真挚的表情耍贫嘴的孩子而已,可是为什么我会那么由衷地开心呢?于是我回答他:“没错,我就是掌柜的。你现在可以开始上班了。你帮我从里面把我的包拿出来好么?就在吧台上。”
他重新出现的时候手里拎着两个包,一个是我的来自秀水街的惟妙惟肖的Gucci,另一个是南音的布包,非常鲜明的色彩,上面盛放着大朵大朵的粉嫩的花儿和一个看上去傻兮兮的小女孩的笑脸。他的表情很苦恼,“掌柜的,吧台上有两个包,我不知道哪个是您的。”
“笨。”我轻叱了一句,顺便拉扯了一下南音的背包的带子,“连这点儿眼色都没有,怎么做服务生?你看不出来这种背包应该是很年轻的女孩子背的么,哪像是我的东西?”
他疑惑地直视着我的眼睛,“您不就是很年轻么?”他很高,很挺拔,靠近我的时候甚至挡住了射在我眼前的阳光。
“嘴倒是很甜。”我的微笑像水波那样管也管不住地蔓延,“以后招呼客人的时候也要这样,是个优点,知道吗?身份证拿来给我看看。”
他叫冷杉。是一种树的名字。
“很特别的姓。”我说。
“我一直都觉得这个名字太他妈娘娘腔,听上去像个女人,可是——”他有些不好意思,“我妈不准我改名字。她说‘老娘千辛万苦生了你出来,连个名字都没权利决定的话还不如趁早掐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