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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洞下有的乞丐在打牌,吆五喝六,有的在呼呼大睡,一片肮脏混乱,空气中散发着酸腐的气味。
我们两个的衣着打扮与这里格格不入,闯入了这里立刻引来了他们好奇的目光。找了一圈之后,我失望地发现这里全是陌生的面孔,并未发现大方,于是找了一个小女孩问道:“大方呢?”
小女孩懵懂地望着我:“大方是谁?”
“就是之前住在这里的乞丐啊。”我补充说明。
小女孩扭头有些害怕地看了坐在桥洞角落里的一个中年男人一眼,嗫嗫嚅嚅的不敢说了。他穿的衣服干净整洁多了,看周围人对他的敬畏,想来应该是传说中的丐帮帮主了。
他打量了我和左岸一眼后,说:“他们已经搬走了。”
“搬走了?”我有点难以置信,轻声重复一遍后追问道,“你知道他们搬到哪里去了吗?”
他很干脆地一口回绝:“不知道!”
看他们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我很有自知之明,他们并不欢迎我。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默不作声,左岸察觉了我的不开心,提议道:“你开慢一些,看看街边有没有他们的身影。”
我依言而行,沿着马路缓慢行驶,目光四处搜寻:“哎,你也帮我看一看。”
左岸白了我一眼,那架势一是明确表明她早就在找了,二是鄙视我的废话。
夜色下的道路上,只有两旁落尽树叶的行道树孤单而静默地耸立,街边的长椅上偶尔可见相互依偎的恋人。
即便以缓慢的速度行驶,我们最终还是回到了学校。左岸在学校门前下了车,她冲我挥了挥手说再见。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我接起了电话,里面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陈心澜的声音很尖:“快来钱柜唱歌!”
她的话还没说完,手机就被抢走了,话筒里面一阵声嘶力竭的号叫:“温婉,快点死过来!”居然是曾峻的叫声。
“你回来了啊?”
“是啊是啊,来的时候记得带个美女啊。”
“老娘不就是美女吗?”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帮男生只要去酒吧喝酒或者唱K,就到处打电话呼叫女生。
“我早对你审美疲劳啦!再说了,就你那A罩杯,我也根本不感兴趣。”这家伙出国几年变得愈发流氓了。
“你大爷的,我也没想让你感兴趣!”我恨恨地骂了他一句。
他嘿嘿笑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今天诸事不顺,我确实需要唱歌发泄一下。虽说曾峻隔三岔五地从国外回来,但既然回来了还是见见比较好。左岸还未走远,我探出车窗冲着她的背影喊了她一声,她回过头疑惑地问我:“干吗?”
“唱歌去不去?”
她歪着头想了一下:“都有谁?”
“陈心澜他们。”我想了想,说了一个她熟悉的名字。
“嗯……去。”在我期待的眼神下她不忍拒绝,走了回来,钻入车内。
左岸是外地人,又不怎么活跃,在北京除了认识学校的老师同学就不怎么认识其他人,我应该是和她关系最好的朋友。自从经常和我混在一起之后,她也渐渐认识了我朋友圈的那些人,比如——陈心澜。
陈心澜和我是一个大院长大的,幼儿园、小学、中学都是同班同学,每天上学放学手拉手一起走,裤子也穿过同一条——她初潮来的时候,不敢把弄脏的裤子穿回家,我把自己的裤子借了一条给她。
她不但生理比我先发育,心理上也早熟。我们每天手拉手上学放学的状况在高二的某一天忽然改变了,她每天手拉手上学放学的对象变成了男生。后来参加高考,她没有考上大学,也没选择复读,而是去开店做生意了,非常有眼光地代理了victoria's secret内衣,如今已是很有身家的小富婆了。
至于曾峻,从他这老土的名字应该可以看出来,他出身军人家庭,老爸是军中的重量级人物,小时候就是孩子王,调皮捣蛋无所不能,最擅长的就是和女生作对,吸引女生的注意力。小时候我和陈心澜没少和他斗嘴打架;自从上中学后忽然有那么一天,大家一夜间长大了,骤然意识到男女授受不亲,他也变成了一个纯情小少男,和女生说话还会脸红;等到青春期一过,他又开始跩了起来。高中毕业他高考都没参加,就被他那位神通广大的老爸直接送到美国的一所名校念书去了,但声名在北京依旧震天响,位列京城四少之一。
在钱柜的门前,停车场的显示屏上提示剩余车位为“0”,在北京这个地儿,开车发愁停车也发愁。这时一位帅气的服务生走到车门前:“请问是温婉小姐吗?”
我点了点头说:“是啊。”
看来他们之前向服务生交代了车牌,所以我们刚到这里立刻有人上前打招呼。服务生礼貌地弯腰说:“我们已经为你预留了VIP停车位,你是想自己去泊车,还是由我代为泊车?”
我和左岸各自打开车门下车,将钥匙丢给服务生由他代为泊车。早已等候的另一位服务生引领着我们向大厅走去:“温小姐,曾先生在318房间。”
他在前面殷勤引路,我不喜这种特别关照的感觉,说:“不用你带路。”
他识趣地退到了一旁,我进了电梯直抵三楼。虽说各个包厢的密闭性很好,然而站在318的门前仍然可以听到里面传来的鬼哭狼嚎的声音。我推开了门,温度过高的空气被嘈杂的声浪推动着扑面而来,五光十色的灯光将我拖曳进昏暗的包厢。
陈心澜尖叫着冲过来一把抱住我。适应了令人眼花缭乱的灯光后,我认出了包厢里面除了陈心澜、曾峻,还有康明和唐琳。后两个人在对唱《广岛之恋》。
陈心澜拉着我在沙发上坐下,我拉着局促的左岸坐了下来。曾峻笑着在左岸的身边坐了下来,问道:“这位美女你好,请问你怎么称呼?”
我鄙视地瞥了他一眼,说:“怎么,见到美女连老同学都不打招呼了?”
曾峻很欠扁地说:“哎,和你打的招呼太多了,已经不需要打了。”
“哼!别告诉他。”我对左岸说。
左岸很乖地点了点头,向我身边靠了靠,和曾峻保持了距离,那表情就像是在看一个坏人一样。曾峻放声大笑,笑得都快断气了:“温婉,你什么时候有个这么清纯的朋友啊。”清纯,确实是最适合左岸的形容词。她就像从小在温室长大的花朵,善良、纯白。现在虽说她和我在一起混久了,学会了几句表达情绪的脏话,但也不过是像玫瑰上面长了刺,更添美丽罢了。
曾峻见左岸不搭理他,垂头丧气地端起一杯酒对我特诚恳地说:“温婉,好久不见,十分想念。”然后一仰头将酒喝干了。
“有多想念呢?”我是个人来疯,和这帮狐朋狗友说话随意惯了。
“非常非常想念。”他手捧着心窝,做深情状。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服务生推门而入,手上端着的托盘上放着我的车钥匙。我拿过钥匙放进包里,对曾峻说:“给你个表现的机会,把小费给了。”
“乐意至极。”曾峻拿出钱包,啪的一声打开,从厚厚的一沓钱中抽出一张百元钞票放进托盘中。服务生笑容灿烂地说了声谢谢,躬身退了出去。
我看曾峻表现得还算诚恳,清了清嗓子,说:“听好了,这是我好友加同学左岸。”
我揽住左岸的肩膀,指着曾峻说:“这位是我的狐朋狗友,京城一害,曾峻。”
“美女好。”曾峻热切地打着招呼,看他热络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对左岸有好感,还是假的。
“你好。”左岸微笑着回应。
康明和唐琳唱完了歌,丢下话筒来和我们打招呼,我也顺便介绍了左岸给他们认识。在向左岸介绍他们的时候,我只是说:“康明,唐琳。”要说他们两个,我跟他们不熟,但真要介绍起他们来,那话又太长了。
康明的老爸以前是曾峻老爸的警卫员,1989年越南自卫反击战的时候一个炮弹砸了过来,他老爸扑倒了曾峻的老爸,救了他的命,自己却牺牲了。康明的老爸上战场前探了一次亲,留下了一个遗腹子。战争结束后,曾峻他爸将他们母子二人接到了北京。康明三岁那年,曾峻才出生,康明对待曾峻就像他爸坚贞不屈地保护首长安全一样保护着他,每天上学放学一起。曾峻小时候欺负别人可以,别人要是欺负他,他那凶神恶煞、长得又高又壮、高年级的康哥哥就会从天而降。总的来说,在小的时候,曾峻最讨人厌了,而作为帮凶以大欺小的康明就更加令人讨厌了。高考那年他报名参了军,现在已经是北京卫戍区武警队长。
至于唐琳,是我货真价实的高中同学。因为她的存在,围绕着陈心澜和唐琳谁才是一中校花,让我们高中的男生主要分化为两派,分别是挺陈派和挺唐派。她们两个属于两种不同的类型,一个是气质美貌型,往那儿一站犹如天仙姐姐,超尘脱俗;一个是性感劲爆型,拥有傲人的三围,即便是集体穿宽大校服的年代,也能把身体衬得凸凹有致。美女与美女是天生的仇人,高中时代陈心澜和唐琳谁也不待见谁,各自都是一副老娘才是校花的样子,看都不看我这个潜在的竞争者一眼。
那时候喜欢唐琳的男生都能排成一个连,听说就连有些年轻的男老师都喜欢她。不过,她芳心如铁,一一拒绝。后来,有人早晨撞见她和政教处的那位年轻老师从宾馆出来的情景,添油加醋传播之后,男生都不待见她了。之后她性情大变,突然由一个拒人千里之外的冰美人变成了一个作风豪放的小太妹,和外校的一帮男生混在一起。每天放学后,农专的老大带着一帮小弟,在学校门口等她,她跨坐在摩托车上,揽住他的腰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风驰电掣地扬长而去。
学校三番五次想开除她,不过,有了和政教主任的那层特殊关系,学校最终只能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高中毕业之后,我鲜有听闻她的消息,想不到今天在这里遇见了。
如今这两个人居然都在这里,还打得很火热,我有些搞不清状况,所以更不敢乱介绍。
康明已经是脸红脖子粗了,灯光迷离闪烁,也分不散他眼睛中的亮光:“来来来,让我们为了庆祝曾峻永远留在中国,不再祸害美国人民而干杯!”
曾峻揽着康明的肩膀,笑道:“我回来祸害北京人民!”
大家的酒杯碰在了一起,我干脆利落地喝了下去,啤酒的泡沫沿着喉咙一路蔓延,聚散破裂,像一路跳着蛊惑的舞。
我放下杯子问:“你不回美国了?”
曾峻点头说:“不回啦!哈哈……高兴吧!可以天天看到本帅哥!”
“去死,谁要天天看你,有多远滚多远!”我还以颜色。
他果然很听话地跑到了房间一角,蹲在沙发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左岸眼睛里含着笑意看了我一眼:“原来你这么厉害啊,他们都那么怕你?”
我真是看不下去了,他……怎么可以那么能装呢?
小时候装受伤找康明帮他出头,现在又在那里装可怜。我用酒杯敲着桌子,表达我的不满:“哎……我是说真的,你不是还有一年才毕业吗,怎么就不读了?”
“我在美国想念我的兄弟姐妹们,所以,还是不读了,回北京。”他嬉皮笑脸地说。
“在北京读书?”
他一脸你怎么这么弱智的表情白了我一眼:“我要进市公安局刑侦大队了。”他受他军人父亲的影响,一直梦想着当兵打仗,如今和平年代,想战斗在一线只能去做警察了,所以退而求其次,警察就成了他的梦想。
我啊啊啊地尖叫一阵,羡慕嫉妒恨一一涌上心头——多好啊,可以随心所欲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谁让人家是“官二代”,谁让人家是“京城四少”之一呢!
他不理我的疯癫,拿出手机看了看,说:“哎,楚非凡那小子怎么还不来?”
楚非凡!在嘈杂的音乐声中,我的耳朵就如雷达一般,在无数杂乱的噪声中,分辨出清晰的信号源,破开层层阴霾。
而我,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有点坐立不安,既期待见到,又有些怕见到他。他们群情激昂地划拳喝酒,我握着话筒心不在焉地唱歌。
门忽然被推开了,大家都错愕了一下,看向了忽然出现在门口的人。他帽子歪扣在头上,帽檐低压着,戴了副墨镜,围巾松松地围在脖颈上,遮住半个脸颊——明星出门最爱的打扮。即便背景幽暗,我却依旧觉得他光彩夺目。他一眼看到了我,眼神里有细微的漾动——这偶然的相逢出乎他的意料,他摘掉墨镜,如同撤掉幕布的宇宙一样,眼眸有无数的星光在闪耀。他除去帽子和围巾,露出一张帅气的脸庞,曾峻已经认出了他,上前一拳擂在他的肩膀上。左岸扯了扯我的手臂,说:“他长得好像楚非凡啊!”
“楚非凡,来这么晚,罚酒!”曾峻倒满了一杯酒,递给了楚非凡。左岸紧紧抓着我的胳膊,怪叫连连:“天啊,他真的是楚非凡!”她的手指如此用力,而我浑然不觉,只是定定地看着楚非凡。他衣着打扮更潮了一些,更有范更有型了。
但他瘦了,笑容背后有着沉积的疲惫。
他微笑着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他扫了沙发一眼,直接在沙发的外沿坐下。陈心澜侧着头和他说话:“大明星,现在红了很少见到你了,是不是把大家都忘了?”
楚非凡双手很无奈地一摊,说:“拜托,不要拿这种话挤对我啦。我是那种人吗?”
左岸不晓得从哪里找到了纸和笔,一脸花痴地说:“我是你的粉丝,嘿嘿……帮我签个名吧!”
“谢谢。”他机械地重复着不知道说了几百遍的词,接过她手中的纸和笔熟练地写上名字,眼睛却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左岸。我同学。”我会意地做了介绍。
我暗自嘲笑自己,又不是小孩子,看见了喜欢的人就脸红心跳。我心里渐渐平静了下来,我想挨着楚非凡坐,可是,该死的陈心澜一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我起身去点歌,回来的时候刚一落座,故作忽然想起状,说:“陈心澜,你好久没有点歌了哎,快去点歌。”我推了她一把,她起身点歌去了。
我和楚非凡之间再无遮挡,在斑斓的灯光里我和他仓促地对望了一眼。他挪了一下屁股,离我更近了一些,说:“具体和我说说那几天你到哪里去了,都干吗去了?”
我真的受不了别人的关心,尤其是他的关心,之前所受的委屈全部涌了上来,但我扭着头说:“谁要你管!好好做你的大明星去吧,好好照顾你的粉丝去吧。”这句话刚刚说出口,我就想抽自己两巴掌。
楚非凡笑了笑,没有回应我的话。在熟悉的旋律的吸引下,他转头看向大屏幕,屏幕上显示的正是最近流行的《风车》。
这年头,公司总裁担任公司形象代言人的行为屡见不鲜,《风车》是楚非凡旗下一款产品的广告主题曲,由楚非凡亲自演唱,由于广告在各大电视台轰炸播放,已然成为年度最红的歌曲。
陈心澜拿着话筒:“下面有请国民老公楚非凡为我们演唱成名曲《风车》!”
大家都不断地放肆鼓掌尖叫,气氛热烈仿若疯狂的演出现场。楚非凡起身接过话筒,在前奏的音乐里,他说:“这首歌献给我们共同的朋友,不靠谱青年曾峻,庆祝他回到伟大的祖国首都!”
“风声在风车上流连
年华似水带不走思念
我深情等待许多年
你又在何处听风吹帘影动……”
他的歌声响起,喧嚣的包厢瞬间沉寂了下来。似突如其来的春风,吹散了乌烟瘴气,吹散了满室喧嚣,令人心中宁静。
一时间,空气中只有他的歌声在静静浮动。我的心湖,也如同被春风吹皱。很多年前的春天,他折了一个风车送我,用撕掉的课本的纸折的,用一枚大头钉钉在麻秆上,迎风举着,就会呼啦啦地转动。
记忆在这一刻犹如一颗融化的蜜糖,令我甜到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