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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宁接到杜益民电话的时候,略微有点吃惊,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会找她,但她最后还是答应跟杜益民见面。杜益民来找她的事情,她没有告诉霍别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理,明明坦荡荡,但却有种很莫名的心虚。那个时候的简宁还没有意识到,这所谓的心虚不过只是她不愿让他不开心的感同身受罢了,这是她自以为早已遗忘的本心。
“你找我出来做什么?”简宁差点快要认不出来眼前的男人是杜益民了。在简宁的印象里,杜益民纵有千般她轻视的缺陷,但至少还是人模人样的。他有种西市本地人那种骨子里穷讲究的精致,无论冬夏,他的衣服从里到外都是每天都要换的,衬衣永远都是领口干净而挺直的,鞋子永远都是要一尘不染的,胡子是每天都要刮的,甚至还有一整套男士的美容护肤用品,没有打理得像一个吃软饭的小白脸,他是坚决不会允许自己出门的。可是现在坐在简宁面前的杜益民,也实在太不修边幅一点了吧。
她跟他生活了这些年,一眼就能看出他这外人看上去或者还称得上潇洒不羁的样子实则应识落魄到了极点。这密密匝匝的胡茬或许还能形容为野性,但那外套上的油渍是怎么回事?这皱巴巴的衬衣又是怎么回事?还有那头发,这是多少天没洗了?
“你出什么事了?”
杜益民像是打量陌生人一样看着简宁,这个女人为什么他之前就看不出来呢,原来她才是导致自己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啊?那个姓霍的到底看上她哪点了呢?难道是山珍海味吃腻了,改吃清粥白菜了?他的眼光恨不得变成X射线,把他想不通看不透的问题都在这个女人身上得到答案。
“你现在跟姓霍的在一起了?”他问得轻佻,可又不是疑问,这分明就是挑衅。
简宁已经想明白了,原来是这样,这世间的男人都是这样吧?总是见不得自己不要的女人过得好?她冷笑了一声,“关你什么事?”
“他到底看上你哪点了?除了样子好点,在床上像个木头,说话也硬邦邦的,他就好这口?真他妈是疯了心了,你没问问他穿我穿过的破鞋,他开心吗?”
“杜益民,你把嘴巴放干净点,我没兴趣听你这些胡言乱语。”
“简宁啊,你有没有让算命的给你算过啊?你这到底是个什么命格啊,还可以让姓霍的这么处心积虑地整我,就是为了让我跟你离婚?他妈的非得要这么绕圈子吧?他以为我是他啊,早点给我一百万,我二话不说就让给他了。他至于么?嗯?”
“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我说什么你不明白?姓霍的不是有神经病吧?你回去问问他,他是怎么跟我套近乎的,他是怎么下套让我钻的?他妈的出钱让我去嫖,他是怎么想的?就为了你?我呸!老子脑袋想破了都想不到这层。真他妈让我开了眼了,这年头还有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傻逼,他到底怎么把生意做那么大的?”
“你把话说清楚。”
“听不懂了吧?我他妈还不懂呢,我还等着你给我讲明白呢!你们俩不是不认识么?怎么搞在一起的?嗯?他让我去巴结邓部长的女儿,转身就黑了我一道。他还求着我给他办事呢,就这么黑了我?他就不怕我鱼死网破?他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了?老子现在反正什么都没有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回去告诉他,老子虽然官不大,就算老子现在只是个小城管,我也要让他不痛快。还有你,你们这对奸夫淫妇,老子绝不会放过你们!”杜益民已经丧心病狂了,瞠目欲裂地吼着。
霍别然最近是有点不顺,先是莫名其妙地被取消了工商联会员企业的资格,当然这本来就在他的预计之中,虽说这只是个名头,当选的时候那叫锦上添花,但如果被取消那在旁人看来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霍别然这段时间一开始是忙着简宁妈妈的病和后事,三天两头地来回跑,等到简宁接到了西市,他又每天晚上必然回家吃饭,朝九晚五跟个白领似的,这在一些做生意人的眼里就有了点不一样的味道,大家都知道这年头大环境不好,江浙一带的企业垮得垮,亏得亏,现在做生意的谁不是硬撑着那股气非得要把台面上的功夫演足了,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很容易被人误会。你今天还开着保时捷,明儿就换成了宝马,转天就会被人传成XX总资金吃紧都穷到卖车了,霍别然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不在这个晚会那个拍卖会上混了,很多能推就推的应酬他都没去参加,在别人眼里就是他连维系这份体面的实力都没了。
如果单就这样也就算了,但隔三差五的还他能遇上一些不痛不痒的麻烦,不是某个什么街道办说他的某个项目浮尘超标,就是他要参加的某个会展活动的展位被人抢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原本也没引起他的注意,一直到他接到上面的人的电话说是他被举报了,说是涉嫌贿赂政府官员,说得有板有眼,他才把所有的事情联系到一起,敢情是杜益民狗急跳墙了。
也是他疏忽,之前因为他不好过,所以也不想让杜益民好过,黑了杜益民一道,但那段时间他整个人重心都忙着简宁的事了,他都忘了这事的后续。按他以前做事的风格,他黑了人做了局让人钻了套子,还能处理得让人说不出话来,压根就找不出自己半点错处。但因为他疏忽了,而邱志又因为他心都不在公司的事上,忙得是焦头烂额,也忘了要去收场,才让杜益民在被阴了之后,抽丝剥茧地理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了,找到了他这个正主儿。但即使是这样,霍别然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杜益民的能量也就是如此了,他充其量就是个虱子,霍别然根繁叶茂,十个杜益民都不够看的。但是霍别然忘了,如果简宁知道了会怎样。
这天他回到家,没有闻到往日的饭香,他还朝着客厅喊了一句,“宁宁,我回来啦!”
简宁从书房里出来,站在书房门口看着他换鞋,脱外套,把车钥匙忘盘子里一扔,走到茶几上喝了一口水,然后朝她走过来,嬉皮笑脸的一脸无赖样,简宁在心底叹气:她到底要多幼稚才会认为这个男人还是当初那个少不更事的少年呢?他到底背着她干了多少事?
简宁伸出手,挡住了他的拥抱,冷冷地指了指沙发,“去那,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干嘛呀?谁给你气受了?池乔那家伙又跟你唠叨些什么了?”
“坐不坐?”
“坐,坐,我坐着,你发落吧!”霍别然只得放开手去沙发上坐好,像个听训的孩子一样,还刻意把手背在身后,“简老师,是不是回答完问题就可以吃饭了?”
简宁要是手上有根鞭子她真的想抽他几鞭。
“我问你答,只许回答是还是不是,不能解释。”
“是。”
“当初你是故意接触杜益民的?”
霍别然一听心里就咯噔一下,但看着简宁冷静到完全看不出情绪的神色,又不敢赌。只得硬着头皮答了一句,“是。”
“因为我?”
“是。”
“他有段时间先后在家里藏了几十万的现金,这事儿跟你有关?”
霍别然暗叫一声不好,他此刻真想把杜益民活剐了,真他妈是个蠢货。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就问他收的这些钱跟你有没有关系?”
“有。”
“你还带去他嫖妓?”
“他告诉你的?”霍别然快被问出火了。
“是还是不是?”
“是!”霍别然跌坐在沙发上,问答得有气无力。
“你很早就知道那天我在家里发现的那个女人是谁,对不对?”
“好了,别问了。”霍别然走上去想抱着简宁,被简宁一手推开,“我都说,我坦白行不行?”
“你离我远点。”
“你为了那样一个人渣你叫我离你远点?”
“他怎么变成人渣的?不都是你一手促成的?”
“他这样跟你说的?他跟你说什么你都信了?他无辜?他无辜就不应该经受不住诱惑!他哪怕做事有点谱儿,就不可能上我的套!他无辜?他就不该上赶着让我帮他买官做!他为了一个区区局长的位置,就能把自己给卖了,更会眼都不眨地把自己老婆卖了!你为着这样一个人跟我发火?我做什么了?我做的还不是为了你!”
“霍别然,你从来就不知道我真正介意的是什么,每一次。”简宁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霍别然哑然,他能够感到这句话之后有什么东西已经不可阻挡地破碎了。她只差一点,真的只差一点就可以了,但是他又一次让她回到原地。
“宁宁!”
简宁转身就上了楼,走了几步她顿住,“霍别然,杜益民让我转告你,你真的不需要这样大费周章为了我,你当初只需要明码实价开出100万,他就可以拿钱跟我离婚。哦,对了,我也顺便告诉你,其实我连100万都值不了,你只需要帮我出了给我妈治病的钱,我就可以把自己卖给你,这样不是挺省事的?”
“简宁!你住口!”霍别然都要疯了,可是简宁只是顿了顿,又头也不回地上楼了。砰的关门声,霍别然颓然坐倒在地上,难道他做的这一切都是错的?是他倾尽所有都暖不了她的心?她真的以为他是金刚不坏之身,不会疼不会受伤还是她早就吃死了他所以可以这样随意的拿捏,一句话可以让他上升天堂,一句话就能让让他飞升地狱。他回想起自己做的所有事情,是若干个昼夜的求之不得,是若干个昼夜的如履薄冰,也是若干个昼夜的辗转反侧,更是若干个昼夜的寤寐思服,他把自己放得那么低,恨不得像一个跪三千个长头求佛回眸的朝圣者,他以一个赎罪的心态在爱着她,卑微而又维诺。他心甘情愿地等着她的心回暖,用无比的耐心去缝制这件易碎的瓷器,可是,还是只能这样么?你付出万分,她竟不能回报你一分,她但凡有一份的信任就不会居高临下的用一种拷问的姿态对他,她但凡有一分的将心比心,她就断然不会说出那么伤人的话,他,霍别然什么时候已经堕落到用钱来买感情?
当夜,两人无话。一个人在楼上,一个人在楼下。竟这样开始了冷战。她依旧做着平常做的那些事情,但他看在眼里却处处扎心,想着这些不过只是用钱买来的,只觉得可笑又可悲,再也没有任何心情。他不再回家吃晚饭,但却又怕她再次消失,总得在深更半夜还是回到这里,只是为了看看她是不是还在这里。
“你说你们俩又是何必呢?”池乔剥着松子儿,看着简宁面上冷静实则憔悴的样子,真是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个人好好的日子总要越过越拧巴。
简宁没有说话,没有试图解释,也没有试图通过池乔去传达任何信息。她只是闭口不谈这个话题。她像一个蚌,倘若之前她已经开了一条小缝,那么现在的她紧紧地闭上了自己的壳,密不透风。
她说的,霍别然永远都不会明白,因为他永远不都会知道自己真正介意的是什么,从前是,现在还是。她终究还是不该相信。她要如何能相信呢?她甚至都不敢去想象,这样一双翻云覆雨手让她的生活偏离了轨道,混乱了浮生,在居高临下的高处一手导演着这一切,我为鱼肉,他为刀俎。那那些差点让她丢盔弃甲的情深如许呢?又是否是他心血来潮的戏码?她悲哀于人性,悲哀于自己的懦弱,悲哀于那一步步的迫不得已。他就像一个胸有成竹的猎人一直都在暗处看着她蹦腾,看着她画地为牢,在她自以为是的平静之下,他早已洞悉内里的波涛暗涌。她仅存的尊严,她过去三年婚姻生活里磨光了所有而仅存的尊严,终于被他这双幕后的黑手一朝撕下,她终于不着片缕。
他不懂她在想什么,不过只是因为他的爱更像是一种赐予,一种强制,因为他永远都做不到将心比心。可她终其一生,所求的也不过只是这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