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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泽今天上午专程去接史苡惠,在聚香苑摆了一桌酒席以表谢意,楚卓良自然也一起陪同。原本楚卓良是想自己做东的,不过不曾拗得过沈清泽,便放手“由小辈去罢”。
中午的宴席气氛很是热络,虽说只有四人,但起座间觥筹交错,交谈也是甚欢。楚卓良的身体本已经不大能喝酒,中午还是畅饮了不少,笑道是心情舒畅。沈清泽开怀地敬了史苡惠好些杯,史苡惠倒也不曾推让,很是爽快地一饮而尽,连平日里不怎么胜酒力的何云山今天也红了脖颈。
几杯酒下肚,话匣子便自然而然地打开了。
楚卓良第一个站起身,举起酒杯,朗声豪迈道:“来,史小姐,我敬你一杯,感谢你为了楚家厂子付出的努力!”史苡惠连忙站起来,端起酒杯恭恭敬敬道:“不敢当不敢当,楚先生言重了。”楚卓良摆摆手:“欸,哪里的话,若是没有史小姐的帮忙,恐怕还要拖更久的时日,或者就根本不会成。”史苡惠微微一笑,谦虚道:“小女只是尽了绵薄之力而已,算不了什么,还是多亏沈先生和何先生……”楚卓良朗声大笑,道:“好好好,不成我们还在这里互相谦虚称赞么!来,先干!”说罢便一干而尽。史苡惠起先啜了两小口,见楚卓良如此豪迈,便也爽快地一饮而尽。
沈清泽一边夹起一块豆腐,一边似是斟酌了一番,最终还是开口问道:“史小姐,沈某有一处不是很明白,不知……该不该问。”史苡惠偏头望向他,微笑道:“不妨碍,沈先生有话请讲。”沈清泽放下筷子,啜一小口酒,缓缓道:“史小姐,按理说你我并无什么交情,这回,为何如此尽力相助?”
史苡惠听闻他的话,原本偏望向他的头转过去,灿然一笑,似要举箸,但一瞬后还是放了下来。她慢慢抬起头,视线扫过在座的另外三个人,而他们,也正专注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她的眼眸子很亮,很纯净,又有着一如初次见面时的不卑不亢。她迟疑了几秒,最终开口道:“其实原因很简单,只是……不知道在座是否会相信。”
她见他们都在凝神听着,于是继续道:“说来也许你们会觉得新奇……苡惠虽是女儿身,也在英国待了两年,但是在英国时无时无刻不希望回到祖国,毕竟……这里才是自己的根,无论现在有多落魄和百孔千疮……”她言语中的唏嘘不见,渐渐多了一份坚韧:“我在英国的时候,时常在心中默念,‘中华不朽,共和万岁’。先生不是说大家都要来实业救国么?我们自己开厂子自己创业,不就是实业救国么?我只是想,楚先生的厂子绝不能毁落到外国人手中,我们要自己救自己!”
史苡惠的声音渐渐扬了起来,她的眼眸焕着一种光彩,一种漾着水晶般的光彩,那样坚定的表情竟令他们都怔住了。
半晌,屋子里鸦雀无声,甚至连呼吸声都仿佛轻不可闻。
最后,史苡惠倒是最先回过神来的,只闻满室静然,竟无一人开口。史苡惠有些不知所措,尴尬地坐在一边,抬头也不是,低首也不是,只好迟迟疑疑地拨着筷子。
忽然,“啪啪”的鼓掌声划破了原本的凝滞。
史苡惠倏然抬头,那鼓掌的人竟是一直以来话并不多的何云生。何云生毫不掩饰眼中的惊讶,笑着道:“说得好!好一个‘中华不朽,共和万岁’!年纪轻轻刚刚留洋回来不久的女子,能有如此的胸襟和爱国情怀,史小姐,真的是很令人惊叹和敬佩!”
这些赞美之言自自然然、毫不做作地从何云山口中说出来,史苡惠听得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再加上先前的尴尬失措,史苡惠的脸早已红透。
沈清泽和楚卓良这才缓过神来,神情中也尽是赞叹之感。楚卓良由衷叹道:“如今的年轻人真的是不容小觑啊!有史小姐这般巾帼不让须眉的新女性,中国必定不会亡,必定重振大国风范!”
沈清泽此时已经恢复神色,顿了几秒,举杯道:“好,为了方才那句‘中华不朽,共和万岁’,大家一起,干!”
史苡惠到底是爽性子的女子,刚刚的赧然也早已过去,举杯而笑:“好,干!”
放下空空的酒杯,玻璃透明,折射出史苡惠的笑容。
她在抬眼的一瞬视线落到对面,投过透明酒杯,看见何云山含笑的眸子。
她坐起身子,对着他微微一笑。
九
回到家,正巧撞见素心和沈清泯,两人穿戴整齐似是要出门。沈清泽唤了声:“大哥,大嫂,出去么?”沈清泯点点头,应道:“离晚膳还有段时间,见没什么事就和素心一起出去转转。”
沈清泽一边脱下外套一边道:“如此便莫迟疑,外头怡人得很。”刚走了两步又回过身,“大嫂,芷儿她,在家么?”素心也回过头:“在楼上呢,好久都没下来过。”她顿了一顿,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开口,道:“三弟……幽芷她,好像心情不太好……”
沈清泽闻言立即顿住脚步:“怎么了?”
素心摇摇头:“我也只是感觉。中午和我出去时还好端端的,回来之后我一直忙东忙西也不曾注意,早一个钟头前我上楼去找她就似乎有些奇怪了,闷不吭声,恍恍惚惚也不知在想什么。”
沈清泽定了定,颔首道:“知道了。”
他大步上楼,靠近卧房时却放轻了脚步,生怕惊醒了仍在睡梦中的她。然而轻轻推开门,卧房里却是空无一人。沈清泽愣了愣,也来不及将外套挂好,随手往床上一扔,转身便向旁的房间找。他找了好几个房间,都不见人影,最后,在他的藏书室里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趴在书桌上,似是睡着了。
沈清泽轻轻笑了笑,愈加放轻脚步,慢慢走近。
挽着的髻发有些松开了,蓬蓬软软的,鹅黄色的发箍也有点移位。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很是好看。因为是在家里,幽芷随随意意穿了一件白底碎花的棉布旗袍,趿着一双竹面蓝布的拖鞋。
他在书桌旁站了一会儿,就这么凝视着她的睡颜。她睡觉的时候总是毫无防备,呼吸轻轻的,像个婴儿一样。
他突然想起什么,俯身弯下腰,轻轻抬起她正枕着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圈住。他刚想将她抱起来,眼角忽然瞥到书桌上的一张纸。许是因为被她在胳膊下压了些时候,白纸的右下角已经折了好几道印子。
白纸上只写着一首诗,字迹有些潦草凌乱,但是他认得,这是她的笔迹,潦草但不减清秀的笔迹。
沈清泽一目十行地扫视完这首诗,分明是《古诗十九首》中的第一首。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期!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他反复咀嚼着这首诗,眸光慢慢黯了下来。
他心里自然是有些不舒坦的。分明她和他之间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光明,她却忽然写下这么一首悲戚的诗,究竟是随手而为,还是心有所感呢?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君是谁?
她与谁别离?
又和谁相去天涯?
他的神色复杂,阴晴不定,脸色些微沉了下去。
沈清泽刚欲回神,却感到臂膀间有轻微的触动。他转过头,不知什么时候,幽芷已经醒了。她睁着那双乌黑圆亮的眸子望着他,不说话。
他早在回头的瞬间就隐去了先前微霁的神情,恢复了平日里对她独有的温和眉目。沈清泽轻声道:“醒了?刚准备抱你回卧房,仔细着凉。”
幽芷仍旧那样睇着他,仍旧圈在他臂弯,仍旧不说话。
他怔了一瞬,但只是一瞬,随即就扬眉道:“怎么,我脸上写着大字么?”
她过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垂下眼睑,轻轻巧巧地移离他的臂弯,低声说道:“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沈清泽当然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眼底眸光沉了沉,但仍然微扬嘴角道:“如何,不欢迎?”
幽芷却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站起身,平视着前头。
她方欲迈出脚步,然而手腕倏地被紧紧握住。太大的力道令她上身不由微微向前冲,恰好撞进了他的胸膛。
幽芷抬头,问道:“你今天喝过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