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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兰望着外头雪子纷扬洒落,那一丁一丁细白冷硬的雪子落在殿外的青石地上,敲打出“咝咝”的响声。那雪白一色看得久了,仿佛是钻到了自己的眼底,一星一星的冷,冷得连满心的酸楚亦不能化作热泪流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雪白而模糊的视线里终于有旁人闯入,那是闻讯匆匆赶来的绿筠和忻妃。
忻妃尚未来得及走近,已经满脸是泪,泣道:“为什么保不住?为什么都保不住?”
绿筠连忙按住她的手,劝慰道:“忻妃妹妹,这个时候别只顾着自己伤心了。”她四下张望一转,忙问海兰:“皇上就这么走了?”
海兰默默点头:“只叫我陪着皇后娘娘。”
绿筠本就憔悴见老,一急之下皱纹更深:“皇后娘娘还不知道吧?若是知道了,可怎么好呢?”她似乎有些胆怯,然而见周遭并无旁人,还是说道,“皇上不在,可不大好啊!”
忻妃雪白的牙齿咬在薄薄的红唇上,印出一排深深的齿痕:“皇后娘娘痛失小阿哥,还要被钦天监的人诋毁,那监正死了也是活该!”
绿筠闻言,呆了片刻,念了句“阿弥陀佛”,轻声道:“皇上杀了钦天监的人,怕是不会信他们的胡言乱语了吧?”
海兰不知该如何应答,只是抬起满是忧惧的眼,深深看着绿筠,道:“十三阿哥一出娘胎就夭折了,皇后娘娘伤心疲惫,恐怕无力照管十三阿哥的丧仪。姐姐位分尊贵,乃群妃之首,十三阿哥丧仪之事,就都有劳姐姐了。”
绿筠连连颔首,拭去眼角泪痕:“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能做的也唯有这些了,一定会尽心尽力。”
三人正自商议,只见小宫女菱枝过来请道:“三位小主,皇后娘娘醒了……”
菱枝为难地咬一咬唇,海兰会意:“你且下去,咱们去瞧瞧皇后娘娘。”
一踏入寝殿内,四周的火盆都燃得旺旺的,让人如入三春之境。殿中已经收拾了一遍,原本备着的婴儿的摇床衣物都已被挪走了,连产房中本会有的血腥气也被浓浓的苏合香掩了过去。
如懿已经醒转过来,身体尚不能大动弹,眼眸却在四下里搜寻,见得海兰进来,忙急急仰起身来道:“海兰!海兰!我的孩子呢?孩子去了哪里?”
宫人们都静静避在殿外,连江与彬也躲出去熬药了,唯有容珮守在床边,默默垂泪不已。如懿焦急地拍着床沿,苍白的两颊泛着异样的潮红:“皇上呢?皇上怎么也不在?我问容珮,她竟像是疯魔了,什么也不说!”
海兰分明是能看出如懿眼底的惊恐,她汗湿的发梢粘腻在鬓边与额头,一袭暗红的寝衣是残血般的颜色,衬得她的面色越发显出有衰老悄然而至的底色。她的皮肉有些许松弛的痕迹,她的眼角有了细细的纹,当然,不细看是永远看不见的。她的青丝,失去了往日华彩般的墨色,有衰草寒烟的脆与薄。但她还是自己的姐姐,彼此依靠的人。
心意电转的瞬间,滚烫的泪水逆流而至心底。海兰定了定神,缓缓道:“姐姐,小阿哥与你缘分太浅,已经走了。”
绿筠急得连连跺足,在后轻声道:“愉妃,你一向最得体,怎么也不缓缓说。说得这么急,也不怕皇后娘娘伤心!”
如懿的瞳孔倏然睁大,枯焦而煞白的双唇不自禁地颤抖着:“你说什么?”
忻妃不忍再听下去,掩面低低啜泣。海兰望着如懿,神色平静得如风雨即将到来前的大海,一痕波澜也未兴起:“姐姐,孩子一离开你的身体就没了气息。脐带在脖子上绕了三圈,谁也救不得他!”
如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死地盯着海兰,目光几欲噬人。那颤抖像是会传染一般,从她的唇蔓延到她的身体,剧烈地、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她拼尽了全力,才发出含糊不清的几个字节。海兰努力地分辨着,才勉强听清楚,那是如懿在唤:“孩子,我的孩子!”
痛不欲生,真真是痛不欲生!如懿只觉得从五脏六腑中涌出一股撕裂的疼痛,随着每一口活着的喘息,蔓延到四肢百骸,蔓延到整个灵魂,掏肺剜心,排山倒海。
她所呼出的热气,所吸进的微寒的空气,仿佛两把尖锐的锋刃,狠狠剖开她的身体,一刀一刀清晰地划动。
海兰原以为如懿会大哭,会崩溃,会声嘶力竭,然而如懿极力地克制着,连泪也未曾落下,只是以绝望的眼无助地寻找:“让我看他一眼,我的孩子,让我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