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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还有些凉,但小武就穿那一件土色的褂子和短裤,光着脏兮兮的脚丫站在墙头上,双手叉着腰得意地看着我:“嘿!笨丫头,我说你哪,三更半夜一个人干吗?不怕鬼把你抓去吃掉?”
“呸呸,你不就是鬼?你是讨厌鬼!”我看见他那副模样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哟!又丑又笨的丫头倒是牙口变利索了!”小武笑着轻巧地从墙头跳到地面上,我不想理会他,就转身往方才香姐跑掉的方向走去。小武却跟在我后面,一口一个“笨丫头”地叫,问我去哪儿,我走快他也跟着走快,我拐出竹枝儿巷口,柳青街两边都是黑糊糊的,不知道香姐和那几个大人怎么都走得这么快,我一时有点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跟去,小武跳到我跟前:“怎么?你想去追刚才那个丫头?”
我白了他一眼:“嗯。”
“啧啧,可不得了。”小武夸张地摇摇头指着我:“笨丫头,你不怕鬼么?”
“鬼?香姐是人。”我更没好气。
“嘁!不信算了。”小武摆摆手。
我继续往柳青街里走,街道的那一头远远地传来不知哪家的狗几声吠叫,应该他们就在那边,我加紧了脚步,可还没走出多远,就看见刚才去追香姐的一位婶娘,我连忙问:“婶娘,香姐呢?”
她摇摇头:“不晓得,那囡子力气大得很,他们两个大男人也抓不住她,我也帮不上忙,回去看看兴儿姐怎么样,你也别过去了,回家待着去吧。”
“噢……”我只好答应着,跟她一起往回走,走到我家门口时站住,看着她走远了,我觑了一眼旁边那个跳来跳去踢石头子儿玩的小武,突然觉得奇怪,他究竟是哪家的孩子?这么久以来我只见过他两三次,每次都是突然出现突然又不见,而且这会子黑灯瞎火的,他在人家墙头上出现,真是可疑!
我打算再不理他了,便推开我家院门进去,却猛地听见屋里什么东西“哗啦”一声掉地,然后就是我娘“哎哟”一声,我吓得冲进屋去:“娘!你怎么了?”
只见我娘半边身子几乎要掉出床外,她一手扳住床边的桌子,桌上的针线盒子撒了一地,我过去扶住她惊问:“娘!你怎么了?”
油灯映在我娘的脸上,脸色和嘴唇都是煞白的:“快!快去喊你爹……好像要生了……”
“啊!”我把她扶着靠回床上,她却捂着肚子呻吟,似乎很痛的样子。我急忙去找我爹,我爹还在周老榆他家门外和一圈人站着说话,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把拽住我爹的手臂:“爹!娘肚子、肚子疼得厉害……怕是要生了!”
“吓?”我爹也慌了,正要赶回家,旁边的人提醒道:“快找稳婆吧,老榆家不是有两个?”
一句话提醒了我爹,他又转向周家,可那屋里仍是不断传出产妇的大声惨叫以及绍兴婆子的骂鬼声。我爹又迟疑了一下,住我家隔壁的婶娘便跟我们说:“我先去你们家做下热水,你跟周老榆商量一下,让他屋里稳婆过来一个。”
“好!有劳了!”我爹连忙道谢,便去找周老榆,我也跟着婶娘往家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就看见斜对面欢香馆桃三娘正在那儿指使何大灭那门首挂的红灯笼,看见我便问道:“月儿,怎么了?”
我急道:“三娘!我弟弟要出来了!”
“噢?”桃三娘听说便把手头的事都放给何大他们,自己赶紧过来,隔壁婶娘去烧水,她进屋去看我娘,但又不许我进屋去,说我只能在外屋搭把手,小女孩不能进产房。屋里娘的呻吟声越来越大,我只能在屋外乱转,爹终于把个稳婆拉来了,但那女人却像是受到很大惊吓,头发也是蓬乱着,衣服、袖子上还沾着血迹,眼神仍然难掩惊恐之色,我爹一个劲儿跟她说话,她只是不断点头,婶娘倒了一碗水给她喝,她喝了几口才算定了定神,婶娘就问她怎么了,她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见、见鬼了……那家女人怕是保不住……”
“吓?”婶娘吓一跳:“你看见什么了?”
“咳,我也没看清,就余光见一个人走进来,床上这个又疼得那样杀猪似的喊,我就没在意,可她走路像个瘸子,我就突然觉得那屋子一阵寒气,我再扭头看她,我个娘咧!那白衣服的女人一下子就不见了,我、我就喊啊,当时拿起剪刀扔、扔过去……咳!我个倒霉啐的!可干我们这行的,不把孩子接出来也不好交代哇……”这个稳婆好像已经全然忘记来我家要干吗的了,就一个劲儿在那儿拉着婶娘说话,婶娘听到这,也吓得不轻:“你别不是看错了吧?”
“搞不清了、搞不清了!幸亏他又找了别人来,我可不想再待在那屋里。”那稳婆摆着手,我爹急了,催促她:“你快进去看看呀!我家这个也要生啦!”
“好、好。”稳婆进去了,桃三娘笑吟吟走出来:“我看月儿她娘没事,这又不是头胎。”
我爹赶紧拉板凳让她坐,隔壁婶娘则进了屋去看我娘,我爹在那儿搓着手踱步,我一低头,正好看见我养的乌龟两只爪子用力扒拉着,很吃力地想爬过门槛来,我过去抓起它,桃三娘笑问道:“乌龟怎么到外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