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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立刻没人言语了。叶春好转身向外走了几步,其实也是累得心慌,然而强撑着不肯露怯,有心把手中的账簿交给卫兵拿着,可又怕他们粗手粗脚,不像副官是经过选拔的,格外精明细致些。
于是忍着疲惫,她咬牙硬挺着往俱乐部里走。她身边的副官是熟悉道路的,这时就把她引到了公事房。房内电灯通亮,她进门之后,见这屋子分明是一处温柔富贵乡,和“公事”二字没有半点关系,而雷督理一掀帘子从里屋走出来,说道:“怎么干到这么晚?”
叶春好没找到合适的地方,所以干脆和副官把账簿放到了近前的红木茶几上:“我是第一次办这事情,生疏得很,所以很花时间。”
雷督理看了茶几上的三摞账簿,莫名其妙:“你这是没看完,要带过来继续看?”
叶春好笑了,笑得心神不定:“不是的。”
雷督理看着叶春好,看了几秒钟,然后对着旁边的副官们说道:“你们下去吧。”
副官领命推出,房内就只剩了雷督理和叶春好。雷督理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对着叶春好一抬下巴:“说吧,怎么回事?”
叶春好弯腰将第一摞账簿向前一推:“大帅,这些账簿,里头都有数目不等的缺页。账簿都是印刷局专门印刷的,每一页都有数字,为的是防人倒填日期、插账进去。从数字来看,是没问题的,但是——”她翻开最上面的一本,把翻开的两页用力压开:“这些账簿外面看着是线订的,其实里面还用纸捻子暗订了,现在这些账簿的纸捻子全都断了,我便怀疑这些账簿都被人拆开重新装订过。既是重新装订了,那就证明其中有鬼。”说到这里,她又把这一本账簿送到雷督理面前:“您再看这几页纸,虽然看颜色纹路,没有异常,但是纸质明显新了一点,这也可以证明,这些账目都被人事后修改过。”
然后她又把右手压在了第二摞账簿上:“这些呢,账簿倒是完好的,但是其中有些步枪的价格,和您那张军火单子上的价格不一样,这是为什么,我就不懂了,所以也把它们单挑了出来。”
最后一指第三摞账簿,她说道:“这几本新账,干脆是乱的,日期和数目都不对。”
雷督理弯着腰,两个胳膊肘架在大腿上,叶春好说,他听。等到叶春好说完了,他向她一招手:“别站着了,过来坐。”
叶春好犹豫了一下,绕过茶几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和雷督理之间隔了两个蓝缎子靠枕。
雷督理向后靠过去,扭过头说道:“你这回办事办得很好,可是怎么还像怕人知道似的?”
叶春好垂下头,小声答道:“这项事务,原来不是由林秘书负责的么?”
雷督理问道:“怕得罪他?”
叶春好勉强笑了一下:“也不是怕……”
她沉吟着,思索着接下来的话,思索了片刻无所得,忽然又觉得自己真是傻,于是干脆痛快的一点头:“您说对了,是有点儿怕。”
雷督理向她微微的探了点身:“有我在,你还怕?”
叶春好慢慢的摇了摇头:“也不是那种怕,只是不想轻易的得罪他——”说到这里,她浅浅的一笑:“大帅不也是一样么?”
雷督理拿开一只靠枕,向她挪了挪:“胡说!我怕个秘书干什么?”
叶春好审视着他的脸,一点怒色都没有找到,就知道他根本就是在逗着自己说话。自己要是个真正直的,就该避远些才对,可是……
她想:可是自己太累了,身体陷在这软沙发里,哪里还避得动?
“林秘书对于账目的事情,知情不报,当然是不对;可他平时自然也有勤谨忠诚的一面,要不然,您又怎么会认他做心腹呢?”她字斟句酌的说:“有时候,一个人真心实意的对你好了,你反倒是要怕他的,怕他忽然变了心,背叛你,对你不再好。”
两人中间的蓝缎子靠枕变了形状,是雷督理得寸进尺,挤压了它。一只手落在了叶春好的手背上,叶春好低下头,就见雷督理的钻石袖扣反射了灯光,熠熠生辉、刺人眼目。
她想要把手抽出来,然而雷督理将她的手狠狠攥了一下,攥得她猛的一痛,随即又松了开来。
“吃饭了吗?”雷督理忽然换了话题。
“没吃。”她也若无其事。
雷督理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那正好,一起吃。”
叶春好和雷督理共进晚餐。
菜肴只有简单的几样,但是因为厨子手艺好,所以每一样都别有滋味。雷督理吃得不多——他告诉叶春好,自己只有在做“大事”之前,饭量才会格外的大,因为前几年有一次在战场上被敌军围了三天,连着三天没有饭吃,饿得太狠,落下了心病,以至于后来在上战场前不吃个十分饱,就犯心慌。
叶春好听了他这怪癖,强忍着不笑,可嘴角那里还是泄露了一丝笑意。
雷督理看出来了,问她:“我受了那么大的苦,你还笑?”
叶春好低头吃了一筷子菜,被他问了个哑口无言。
雷督理继续讲他那一场死里逃生的历险记——饿了三天之后,终于突围成功。那正是严冬酷寒的时候,他带着队伍骑马过桥,哪知桥下藏了炸药,专等着他走到桥中间爆炸。他命大,只被爆炸的气浪掀下桥去,把那冰冻的河面砸了个窟窿。等到白雪峰等人把他从河里捞上来时,他已经冻得半硬。
“从那以后,身体就不行了。”他摇头感慨,带着点自怜自艾的劲儿:“受了寒,呛了水,第二天就得了肺炎,差点儿死在半路。”
说完这话,他抬头望向叶春好,见叶春好正蹙了眉头听自己说话,心里这才满意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