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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关内侯以为有了嬴驷的允诺,御史大夫之子当街私斗一事可以从轻发落,哪知朝中却因此掀起一股肃清之风,不仅是御史大夫之子,还有诸多公族之后被牵扯其中,事件内容也从私斗延伸到了其他有违律法的事情上。一时之间,整个秦国朝野的局势变得紧张且诡异起来。
甘龙作为旧公族、士族利益的代表,自然在这件事中扮演起了举足轻重的角色,而他也因此被推到了众人面前。
朝会之上,不讲私情,甘龙就算要为旧公族发声,也需要趋利避害。他细数旧公族、士族往日功绩,再弱化牵连事件的影响,并且联合公族众人,试图在朝会上给嬴驷施压,迫使嬴驷就范。
新/党则对甘龙的言论颇为不满,援引变法实力和秦国所行律法,将涉案人员的罪行逐条列出,为的就是义正视听,也为了打击在卫鞅死后,死灰复燃的旧公族、士族的气焰。
嬴驷看着两派官员在朝上彼此唇枪舌剑,他倒显得悠闲自在,饶有兴趣地听着,不作任何调停。
当是时,有侍者入内道:“启禀君上,嬴华公主强入朝会。”
不等侍者说完,嬴华已是急冲冲地进入大殿,原本还争执得面红耳赤的官员因为这个擅闯朝会的少女而就此暂时止火。
“嬴华,你懂不懂规矩?”嬴驷责问道。
嬴华还要向殿内走,又转身退了回去,众目睽睽之中,这秦国公主从门外拽了一个陌生少年进来,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大殿,嬴华的气势简直犹如风雨骤来,令人不由一震。
嬴华丝毫不畏惧众人异样的目光,将那少年推到身前,道:“君上,我带了人来告状。”
这少年正是那日嬴华在咸阳街市上救下的书生,如今他换了衣裳,收拾一新,倒也是器宇轩昂,只是有气势汹汹的嬴华在身边,他便看来弱势了一些。
嬴驷知道嬴华虽然来得突然,但绝对不会给自己制造麻烦,尤其是见到那书生,他更是认为眼前的好戏会更加精彩,遂卸去了方才佯装的怒意,道:“来者何人哪?”
殿中数十双眼睛瞩目在这陌生少年身上,要说不令人心中生怯是不可能的。书生发言之前,不由地看了嬴华一眼,见这少女冲自己点头鼓励,他才强行镇定了心神,上前道:“草民高昌,燕国人。”
“燕国游学的世子?”嬴驷惯例问道。
高昌点头道:“草民听闻秦国广招贤士,任人只凭功绩学识,不依公族旧爵,我非圣贤,但也想入秦一试。”
“世子入秦多久?”
“入秦两月有余,半个月前到咸阳。”
“对秦国有何感受?”
“百业正兴,国民发奋。”
“世子可愿留在秦国?”
“若没有当日太师之子当街纵马伤人一事,草民确实想为秦国效力。”
高昌此言一出,满堂哗然,甘龙脸色顿时变了,而嬴驷则继续向高昌道:“士子今日就是来状告太师之子的?”
“不仅如此,还要状告秦君欺骗世人,秦国言而无信。”
“大胆!”有臣工诘责道。
嬴驷却诚恳垂问道:“士子所言,寡人不甚明白。”
在一片议论声中,高昌又上前一步,指着嬴驷道:“秦国变法,以律法为基,扬言不论贵贱高低,只要违背律法规条,便要按刑受罚。三日前,我在咸阳城中偶遇太师之子甘成,见他带人围堵一民弱质女流,我上前劝阻,他却命家奴对我拳脚相加。我无力还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人带走。之后在咸阳集市,甘成驾马车疾奔于大街之上,弄得人群惊慌,一片狼藉,若不是有公主相救,我可能已死在马蹄之下。甘成掳人在前,纵马伤人在后,但却没有受到任何刑律处罚。试问秦君,秦国律法难道只是形同虚设,还是孝公之后,商君仙游,先人律法对后人就无约束之效。秦君若不能公正执法,岂不是欺骗世人么?”
高昌一番言论尤其刺激了在场的公族势力,他们率先站出来攻击这燕国游学士子,言辞之厉,更甚于对犯案之人的诘责。
而在这样胡乱的局面中,唯有两人沉默。
一是甘龙,身经三朝的老太师听着朝臣们的一言一语,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燕国士子自然无比痛恨,但在这之后,正是嬴驷借此来打压旧公族、打击他势力的计谋。他不得不感叹这个还未弱冠的少年君主,欲制敌,先克己,这招以退为进实在是妙。
还有一个不发一语的就是嬴驷。面对高昌的指责,他不仅没有当庭发怒,反而津津有味地听着,那些忙着讨/伐高昌的臣工,一半是因为今日这个燕国士子成了威胁他们利益的重要因素,一半则是因为高昌辱没了他们所尊敬的国君。嬴驷看着眼前这有趣的景象,竟笑了,甚至向嬴华递去了赞许的目光。
嬴华冲嬴驷眨眼,突然道:“我就问,刚才高昌说的,难道不对么?老太师,你是朝中臣工的表率,你评评理。”
面对对自己极其不利的情势,甘龙依旧稳如泰山,拄着手杖慢慢走到大殿中央,道:“犬子做事莽撞,但那日他要捉拿之人,是个行迹可疑的姑娘。犬子要拿人,那姑娘拼命反抗,甚至还弄伤了其中两名家奴。这样危险的女子,如何能听之任之。至于快马上街,也是因为急于带那可疑少女回来问话,没有考虑周全,确实不该。高昌所言,老臣并不反对,但事出有因,还请君上明断。”
“甘成要抓的是什么人,老太师难道不知道?”嬴华质问道。
面对嬴华毫无善意的目光,甘龙深沉的双眼里亦透出丝丝凶光,他重掷手掌,沉重的一记声响令已经安静的大殿仿佛发生了震荡,在场臣工为之一震,皆低头不语。
“公主带高昌前来告状,如今状也告了,老臣也将原委禀明,朝会重地,闲人不得入内,若当真要依高昌所言办事,公主这趟罚是少不了了。”甘龙语调平淡,但其中威胁之意已是昭然若揭。